想到三年前今日,哭嚷著懇求理光搬出來,只要他肯隻身出來,我便滿足了,我願意犧牲一旬,時間金錢名譽,為了愛他,一句在所不惜。在那個時候,我的確認為史理光是我的陽光空氣。
我們也有過半年的好時光,對牢電話,在寫字樓也能說些肉麻的話,回到公寓中相對而坐,無為小事大笑一場……只要在一起便可以了。
而理光也為我的天真而感動過,不住叫我小傻瓜。後來生活的小事太多不如意,我長大了,他做許多事我都餚不入眼,出言諷刺,甚至冷言相對,他為了這個也生氣,也罵我,再過一年,大家便已經服開眼閉,得過且過。
我竟沒有流一滴眼淚。
眼淚表示快樂、激動、傷心,後悔,種種錯綜的感情,但我的心是平靜的。丁香說到追女人,真是傷感情。
追求不愛的女人還好,追到固然開心,追不到也算了,但追求真心相愛的女人,頭痛。
難怪有些男人喜歡遊戲人間,凡是穿裙子的都亂追一通,不傷感情。
像何甲,我問他:「不喜歡的也追,為了什麼?」
「散心,」他理直氣壯,「一起看戲吃飯,無傷大雅,何樂而不為?」
「我保證你有一日會弄假成真,甩不了身。」我恐嚇他。
「你放心,」何申說:「現在的女人,比男人瀟灑得多,你要死釘,她們才不肯呢。」
我是在一個時裝展覽會中認識張丁香的,沒有人介紹我們,但是她那突出的風姿吸引了我。
她是該次法國著名設計師hh時裝展覽會的統籌。
每個女人都濃妝艷抹,穿得像孔雀般,除了她。
她穿一件米色,洗得縮了水的凱絲米羊毛衫,一條舊牛仔褲,白色球鞋,長發編成一條辮子。
她忙得不可開交,說話用傳聲筒,跳上跳下,一忽兒奔到東,一忽兒走到西,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
每逢她自臺上走到臺下,我便知道她沒有穿胸罩,她亦沒有化妝,臉上只抹著一層油,活潑健康,幹勁沖天,永不言倦。
奇怪,從前我不喜歡這種活力充沛的女性,老覺得她們在灑狗血,社會又不是不能沒她們,偏偏裝出一副為國為民的樣子來,討厭。
但是丁香沒有那股指使人的意氣,她肚子餓的時候蹲下吃一個三文治,像小女孩。
我與她交談:「你怎麼會當上這件事的統籌?」
她嘆口氣,搔搔頭,「沒法子,老闆一定叫我辦,要不就辭職,我又不敢因此一走了之,因此只好接下來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這麼大的表演會……」
她嘆口氣,「可不是,我現在天天睡不看。」
放下王文治,她又走到後臺去了。
這樣下去,她會得胃病。
她的助手說:「你別聽丁香說,她緊張管緊張,工作成績一流,否則老闆怎麼會把這麼大的責任交她手中?每個人做事的款式不一樣,丁香從不大模大樣就是了。」
我在這場表演會的角色是攝影師。
我並不是專業攝影,我本來在一間小大學任教,為了這個機會,告一個星期假來拍照,外快事小,能夠證實自己的興趣事大。
丁香對每個人都很和藹可親,聲音低低地,永遠說「謝謝」,雖含得出有幾個洋人時常翻白眼為難她,她都一日一日應付下來。
鑼鼓聲緊,天天操練,但難題很多,一忽兒司儀,使小性子,一下子借水銀燈的公司派不夠工人,工程人員發覺架電線的柱子不夠力,新聞稿寫得不整齊,忘了邀請電視臺之類。
真正煩惱無窮,我替她看急,但幫不了忙。
千頭萬緒,都得由她來策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