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使人將食器撤去,讓我休息,自己卻不走,仍然坐在我床邊,捂捂被子,又往我額頭探探溫度。
我擔心她的身體,道:“母親,姮已大安,母親操勞許久,該歇息了。”
母親溫和地笑笑,伸手摸摸我的頭髮,說:“母親不累,再坐會。”
我將母親的手握住,貼在頰邊,那手豐潤依舊,軟軟的,卻微微發涼。我鼻頭酸酸的,母親身體羸弱,大病未愈,卻為我勞碌了整日整夜;她無條件地愛我、照顧我,而我卻總讓她操心。
良久,我望向母親,低聲喟嘆:“母親對姮真好……”
母親莞爾,輕輕颳了一下我的鼻子:“姮又說稚子之言,母親身邊唯你一個女兒,不對你好,卻對誰好?”
心中一陣暖流淌過,我將頭埋進母親的臂彎中,傻傻地笑。
接著,卻聽母親輕聲嘆道:“可惜再過得一年半載,姮就不要母親了。”
“嗯?”我聽了,抬頭詫然道:“姮怎麼會不要母親?”
母親笑笑:“姮又糊塗,來年你及笄嫁了晉侯,還如何來見母親?”
提到這事,我心中一陣黯然,沉默不語,幾日來那些紛亂的情緒再次湧上心頭。
過了好一會,我艱澀地開口,道:“母親可還記得幾年前娡出嫁時,姮對母親說的話?”
母親想想,說:“不記得了,姮當時說了什麼?”
我望著她的眼睛,道:“姮當時說,姮將來哪也不嫁,陪你可好。”
母親失笑道:“吾女果然聰穎,兒時言語,姮竟也記得這般牢固。”
我輕輕說道:“母親,姮如今將此話再問一遍,母親可還會答應?”
“嗯?”母親笑意緩住,訝異地看著我,說:“姮此話何意?”
我自嘲一哂,低低地說:“姮只是想若將來永遠像現在這樣和母親在一起該多好……”
母親卻笑了起來,她寵溺地摟著我,柔聲道:“姮這說的什麼話。凡為女子,一生惟夫君與共,豈有不嫁之理?姮不可再胡言亂語。”
我把頭埋在母親懷中,一語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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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夏曆的歲首又至。
周朝沒有春節,不過每年年終的時候,會大舉祭祀宴飲。進入新年,下個月就是觪的大婚,宮裡上上下下無不如火如荼地忙碌起來。
月中,王姒的使者從鎬京而至,帶來了新年和觪的賀禮,同時還有一道周王的詔命——周曆五月,夏曆三月,王姒四十壽辰,周王特詔父親將我送入鎬京向王姒祝壽。
這件事在宮中掀起軒然大波,所有都人大吃一驚,誰也沒想到王姒竟對我一個小丫頭念念不忘,竟特地詔我去王畿見她。
父親自然樂意得很,特別囑咐丘等一干侍婢宮人,我前些日子生了病,這段時間務必好好伺候;母親聽到訊息的時候,面露詫異之色,向我細細問起在成周與王姒相處的經過,目中若有所思,隨後,她恢復常態,淡笑著說,王姒乃天下至尊之人,吾女能得她喜愛,自是甚好;觪則是一臉失望,說老天不公,為何姮可以去宗周逍遙而為兄卻得留在杞國完禮?不過,牢騷歸牢騷,抱怨一陣後,他開始如數家珍地跟我說鎬京哪裡漂亮,哪裡好玩,整個一旅遊指南。
宮裡宮外的人們議論紛紛,說來奇怪,女人們聽到這件事,竟然如出一轍地認為王姒將我一個未嫁女子召去,少不了是要為我選婿。
據說身邊有未嫁女兒的貴婦們對此事尤其敏感,蜚短流長,說什麼的都有。別人我不知道,最近幾次與陳媯相遇,氣氛都是僵僵的。她不說話還好,一對我開口,必然是陰陽怪氣,寒得我一身雞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