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寧、泰安、清水、秦州,短短一月間竟裹眾二十萬。曹文詔本部只有三千人馬,無奈間只能回軍寧州。他自崇禎三年七月升任延綏東路副總兵進剿農民軍以來,已征戰五年。五年間,幾乎人不解甲,馬未卸鞍。本想借機厲兵秣馬,暫作休整。不意六月間的一件大事不得不迫使他立即起兵,揮師慶陽。
行軍的旅程是單調無趣的。新的征戰固然能為許多人帶來升遷的希望,但同樣要面對更加殘酷的死亡。即使是征戰多年,習慣了殺戮的老兵,在被即將到來的血腥刺激的興奮的神經下,同樣埋藏著對死亡的恐懼。
曹文詔是個不畏死亡的人。就像清張廷玉編纂的《明史》裡記載的一樣,他“勇毅有智略”並且“忠勇冠時,稱明季良將第一”。但是這一次不同,不久前的一件事,深深地觸動了他那堅毅的神經,他真實地感到了一種不安和焦慮。那感覺糟透了,一點一點侵蝕他的心,又一點一點矇蔽了他的眼,他似乎再也分辨不出方向。他開啟了塵封的記憶,重溫那一幕幕慘烈卻又酣暢的廝殺,試圖讓榮耀和孤傲重新佔據他的心。可記憶卻也在這個時候同他作對,三年前的一幕週而復始的在他腦海中浮現,那曾經是曹文詔最值得驕傲的一段往事,但一個揮之不去的名字,卻把足以銘刻一生的榮耀變成了慘痛的回憶。孤山副將艾萬年,三年前那個躍馬橫刀第一個殺進重圍的艾萬年死了,不巧的是他也是曹文詔唯一義結金蘭的兄弟!
第二章
(四)
鐵角城坐落在陝甘交界、兩河交匯的向陽山坡上,是一座始建於宋代的軍用城堡,剛好橫亙在一條縱橫數百里,連線陝甘的傍山山道上,扼住了進入隴東的咽喉。經歷了元代的荒蕪,到了明末,這裡被起義軍佔據,重新修繕,成為多支農民軍進退攻守的屏障。
城堡南北長,東西窄,依山勢而建,北高南低。新掘的一丈多寬的壕塹將整個城堡圍裹在中間,修補過的兩丈高的城牆上旌旗招展,每個垛牆都遍佈崗哨,城垣北端的高臺上更有五十個人拿著弓箭和鳥銃駐守,隨時注視著山道上的動向。整座城堡都沉浸在如臨大敵的氣氛裡,每個人的臉上都分明的寫著不安和恐慌。
入夜時分,城堡上逐次點起了松脂火把,壕溝之外,竟也像是得到了命令似的,升騰起一點點的火光。那火光就像是烽火臺間的接力,一個接著一個,初時很慢,漸漸的,竟成片成片的亮起,從山頂蔓延到山腳,頃刻間,已將整座山映紅,映亮!一簇簇火光下,或多或少的圍聚著衣衫襤褸的人們,晚風乍起,隨處可以聽到嬰兒的啼哭和婦嫗的哀泣。
(五)
此刻,城堡中最大的一間屋子裡也已燈火通明,十幾張制式各異的方桌被胡亂拼湊在一起,堆滿了亂其八糟的食物和酒。太師椅、圓凳、長凳,甚至門檻上,擁擠的坐著六七十個男人。他們大都光著頭,甚至精赤著上身。近三分之一的人多多少少都新添了傷。
可天飛、郝臨庵和劉道江就坐在拼湊的長桌的一側,儘管很早之前,還在神一魁手下做部將時,他們就已闖出了自己的名號,但事實上他們的年紀都不大,年紀最長的可天飛也還沒過三十歲。就在不久之前,三家人馬剛剛被巡撫練國事、延綏總兵王承恩所敗,甲帳兵馬折損了大半,不得不退守鐵角城。隨即,獨行狼和李都司也率兵來投。五家人馬暫推可天飛作了頭領。這幾天,不斷有哨馬往返,風聞幾路官兵同來進剿。五家人馬新敗未久,陣痛未消,恐慌之餘,連夜召開軍事會議,商討退敵之策。
吃喝了半夜,眾人唯唯諾諾,全無頭緒。劉道江第一個沉不住氣,粗聲粗氣地道:“在座的,都是帶過五百兄弟,有名有號的大頭領。大半我都認識。平素裡個個都趾高氣揚,彪橫跋扈,怎麼大敵當前,都變成慫包軟蛋啦。”
李都司一臉的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