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秘書們不會懂得這些。
我悵惘了。
妻曾經說過:「以你這樣的性格,應該是做詩人的,奈何偏偏做了生意人。」
然而我是家中唯一的兒子,父親一盤小生意註定由我承繼,也幸虧如此,不然憑我這樣的性格,無論到哪處辦事,還未動工,就立刻被排擠出局。
對於我自己的幸運,我簡直抱看內疚,工作起來,份外賣力,將勤補拙,十幾年來也沒見大錯。
但是一到回南天,我就迷糊。
多年前的初戀、失意、頂漫的經歷,一股腦兒在這個時刻轉上心頭。
晚上睡不著,跑到露臺去站著,白茫茫一片濃霧,襯著妻種植的海棠花,我更加不想回到床上。
早上妻與孩子們起床,見我乾坐著抽菸,也會打趣我幾句:「誰道閒情拋卻久,每到春來,惆悵還如舊。」
妻是十全十美的妻,我尊重伊,並且敬愛有加。
她也是大學畢業生,父親老拍檔的女兒,與我可算青梅竹馬,為了孩子們,她放棄高薪的工作,在家做褓姆,但又永不落伍,永不嚕嗦,十多年來,維持一般體重,相貌端莊秀麗。
我還有什麼抱怨?
一般人口中事業有成,家庭美滿的人土,不就是我?
倒底少了什麼?
我每天提起公事包去上班時,就問自己,是少了什麼,令我晚上睡不著覺,早上不願起床,白天不肯好好工作,下班覺得無所字事?
抑或是多了什麼?是這種潮濕的風?
大聲對女秘書抗議:「誰把非洲紫羅蘭斕我窗臺上?最恨這種花,賤得要死,要不別擺花,否則替我訂上得臺盤的花。」
女秘書只好一陣風取走盤栽。
她們是不會明白的。
有些人的心思,像非洲紫羅蘭。
妻說:「我有表侄女自加拿大回來,如何?去吃頓飯?」
我咕噥:「又住我們家客房?」
「人家早已租了房子。」
「少不免天天到咱們這裡來搭頓晚飯。」
「別小家子氣。」妻笑。
「加拿大與美國回來的孩子,感情粗糙,黃皮白心,有啥學啥,最沒有味道。」我伸懶腰。
「男人的牢騷,沒人比你多。」妻還是好脾氣地笑。
我說:「沒法度,四十了,四十更年期。」
「聽聽這是什麼話。」
妻是廣東人─親戚─多,表妹表弟一大堆,這些表什麼又生下一大堆孩子,都是咱們小一輩的親戚,都要自我們處得到照顧,我不是嫌煩,而是提不起這許多精神與他們攀交情,一個個咬著口香糖,爛布褲,動不動一扭手指,發生響亮的一聲「啪」,拉我滑水及吃中菜去,我吃不消。
尤其是清明時節,雨紛紛的潮濕天,我走不動亦不想走─
那餐晚飯我藉故公事忙而缺席,躲在家中看武俠小說,孩子們坐在我身邊看電視,其樂融融。
妻回來時我元龍高臥,正在享受,問她:「這麼快就應酬完了?」
「小聲,人家在外邊。」
「誰在外邊?」
「我的表侄女。」
「不是說自己找到地方住了嗎?」
「少廢話,起來招呼招呼客人。」
我懶洋洋的坐起來,換上件比較光鮮的衣服,甫跟妻來到客廳,就呆住了。
那個女孩子!
她早已穿著夏季的衣裳,白色的襯衫,白色的裙子,那黑而濃的頭髮編成一條長辮子,大眼睛炯炯有神,她朝我看來,我被她那青春氣息逼得透不過氣來。
「囡囡,過來見表姑丈。」
「姑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