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嘴角,擰出冷笑,“可笑的是,'終日打雁的,終被雁啄了眼睛',應天門橫行江湖十餘年之後,被官家假他人之手毀去,而這些毀去應天門灼'功臣',最後也逃不了被官家一網打盡的命運。殺人又如何?在官家眼裡,死一個跟死一百個相差無幾,殺把人跟碾死蟲子一樣輕易。”
這話令人聞之心涼,尉遲楠別開眼,沉痛的下句結語:“官殺民,一向如此。”
皇甫少泱只是頷首,將視線移至藍得冷漠的蒼穹。
“你說這仇該怎麼報?剿滅應天門的人已被朝廷屠戮殆盡。但這仇我又為什麼要報?應天門受朝廷之命,剷除與聖意不同調的聲音──這是醜惡的行徑;江湖草莽受朝廷之命,屠盡應天門上下百餘口──這亦是醜惡的;最後朝廷以更大的醜惡,毀去所有能證明這醜陋現實確實存在過的痕跡。阿楠,我這些年的汲汲營營,究竟為了什麼?得到了什麼?”
他深吸口氣,艱難的吐出字句:“一切辛勞,換來的只是一場虛空,半點意義也沒有。”
尉遲楠搜尋枯腸,找不到可排遣他滿腔憤懣的話語,抬眼向澄空尋求解答,而澄空回以靜默。
“阿楠,現在已沒有我能做的事情,那我要為什麼而活?天下巨大至廣,但我又要往何處去?”總是胸有成竹的他一臉迷惘,看著她,卻又沒真正看見她。
那神情亂了她的心,她急急半跪起身,握緊他的手,擋在他眼前,攫住他的視線。
“但你有我啊,你一直有我,無論你要到哪去,我一定陪你……”
他那迷惑的表情凍結了幾不可察的一瞬,隨即溶成幾乎要滿溢而出的笑意,以手背撫過她光滑細膩的頰,柔聲的附和道:“是啊,我有你。”
這簡單的一句話勾出她的滿腔柔情,於是赧紅著臉龐,順從存在心頭已久的意念,傾身將唇落在他額上。
皇甫少泱倒抽口氣,閃電般伸出臂膀,壓住她後腦勺,掠奪她的唇。
鹹澀的淚交融,柔軟的舌交纏,堅硬的齒牙碰撞,唇與唇緊貼、吸吮,兩顆原本獨立的心從此陷落……
就在這相屬的一刻,他們靜靜領受命運已為他倆決定好的道路──
逃亡與藏匿,永遠的。
第八章
一年之後,夏初時分,滇境山區,流澗旁。
哼著歌勞動了半個時辰,成果就是一堆新劈好的柴火。皇甫少泱滿意的咧嘴一笑,抓起頸間汗巾揩乾滿額滿臉的汗水,眯起眼望望日頭。
“晌午了,難怪肚子唱起空城計。”他咕噥一聲,拋下柴刀,回屋找妻子去。
山風襲來,吹得因這勞動而鬆散了的髮髻更加彭亂。他隨手扒整披垂額前遮擋了視線的幾綹髮絲,無意間瞥見溪澗中的倒影。
“嘖,看這副莊稼漢的模樣,還有誰能將你跟笑書生聯想在一起?”
隱居山林的生活不可能舒適,食、衣、住、行中沒有一樣下需親手去做。於是他曬黑了,五官因辛勤的作活而變得深刻,曾經瘦削的體型轉為粗獷,過去穿慣了的儒衫因不實用而壓在箱子底,就連昔時貴公子的雍容氣質也被樸實所取代。
但他生活得踏實,粗茶淡飯嚼在嘴裡自有甘美的韻味。
他喜歡這個棄絕了過往一切的自己。
小屋裡,尉遲楠正忙著將鍋裡的菜粥盛進碗裡,聽見木門被推開的聲音,心知定是皇甫少泱進屋了,溫柔的笑容立刻漾了滿臉。
“你回來的還真是巧,我才剛把鍋子從灶上提下來呢。”她笑著糗他,“真不知你鼻子是怎樣長的,從來都不曾誤了吃飯的時刻。”
這是老話題了。皇甫少泱哈哈一笑,在草蓆上盤膝坐下,雙手接過她奉上的草粥,“不是我的鼻子靈光,而是你煮的飯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