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寥一行歪歪斜斜的字,寫著:萍月安好?帶她來桂州見我。雲碧。
她將短短一截信紙翻來覆去讀了不下百遍,最後走進自己房中,呆坐在書桌前。
而後,將信紙夾到《詩經》之中,合上書頁,若無其事的研墨,在紙上寫下: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
寫著寫著,紙上的字一個接一個暈染開來。
萍月趴在桌上,哭到不成聲。
葉玉棠猜想:她究竟是為什麼哭呢?
如此面不改色的犯錯,故為自己感到羞恥?
一聲一聲水滴滴落到紙上,她望著眼前一片漆黑,始終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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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江映一起回來的,還有江凝夫婿方無量落入貓鬼陣的訊息。
自打入贅雪邦,每每說起此人,往往都說「江湖情敵」或是「江門女婿」,方無量這個名字漸漸少有人提及。直至最近聽說他失陷「貓鬼」,眾人才漸漸想起,此人娶江凝之前,曾是青城仙都大弟子。也因此,除瘟疫,捉拿蛇母,為老丈人除去心頭大患,方無量自然一馬當先的,嘗到了貓鬼陣的厲害。
但入貓鬼日,枉做枯骨寄餘生。
彼時劍南道以南上百城邦,遍佈蠱陣,幾近已無人可入。江餘氓哪怕立刻聯手六宗,卻早已無法挽回女婿性命。正值焦頭爛額之際,雪邦收到一封傳書,言明向他討一個名叫「何萍月」的女子。
信上寫:你兒子奪我過門妻子,我用你女婿性命來祭,公平。叫你兒子親手送此女到一心嶺,我便饒過此窩囊廢性命。
江凝是第二天晚上趕到梧州,風塵僕僕,面容瘦削。
手頭牽著一個六七歲的小人兒,一見到江映,蹲身同她說:「彤兒,叫舅舅。」
小女娃子跌跌撞撞抱住江映的大腿,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說,「舅舅,救救爹爹,救救爹爹。」
江凝無聲地望著江映,跟著流下淚來。
江映將小女孩一把抱起,道,「姐姐,進屋說。」
葉玉棠經由萍月的視線,透過窗縫看見江映。他快步進屋,打窗前走過,替她將窗縫緊掩。
江映攜著姐姐與外甥女去了遠處房中。
萍月光腳下地,赤足,穿過大半個天井。因怕江映覺察,繞過起大風的後院,在風吹衰草之聲掩飾之下,悄無聲息伏在江映近處窗下。
剛趴下去,便聽見江凝說,「你姐夫他腰不好,長久被站在荒山野地裡,不知有多疼……」
說到這裡,她整個哽咽住。
江凝幾乎整個伏到地上,泣不成聲,「父親,父親不肯來求你……姐姐只好自己來……彤兒還這麼小,她不能沒有爹爹。」
江映慌了神,「姐姐,起來說話。」
江凝自知失態,冷靜了一陣,才慢慢問道,「那姑娘,是你什麼人?」
江映道,「不是什麼人。」
江凝換了個問法,「對你來說很重要麼?」
江映道,「姐姐,你還記得,俠義二字如何寫麼。哪怕一介螻蟻,也都不是你可用以制衡的籌碼,否則與草菅人命有何異?姐夫的事,你且不要心急,我再想辦法……父親和我都在想辦法。」
「來不及了……」江凝一聲哽咽之後,突然笑了起來,道,「人命無分貴重。她不算得你什麼人,你姐夫卻是我和彤兒的命。弟弟既鐵了心要做君子,今日,這個小人由我來做,如何?」
話音一落,兵刃「錚」地出鞘。
一劍破空疾刺,江凝心知他功夫在自己之上,出手毫不手軟。
江映卻似乎並未閃躲。
衣料撕裂,皮肉破開。
江凝猛地收手,痛心大叫「你為何不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