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碧桐平靜地接過話來,「師父最可恨,給一片箭竹葉,叫我在那鬼地方看著你練功。」
李碧梧也難得淺淺笑起來,「師父要第二日崖下碎石皆成砂,給的那片葉子卻不能半點破損……若沒記錯,那年我不過才十一歲。」
李碧桐望向月光,「師父雖嚴厲,總提出種種苛責條件,一樁一件,於師姐來說卻不是難事。」
李碧梧蹙了蹙眉,像是陷入回憶之中,「可是第二天還是受了師父責罰。」
李碧桐道,「你銜著葉子吹曲,吹到『清露跳』,我一聽便不怕了,你便將這曲吹了一宿。第二日師父下崖來,見石頭還是石頭,一顆沒少。你我抱作一團在上頭打瞌睡,滿坑滿谷皆是被你內力震碎五臟六腑的蛤|蟆小鳥。」
一面說著,一面微微笑起來。
李碧梧也笑起來,「下巴好似脫了臼。」
李碧桐接了下去,「連吹一宿曲子,怎麼不脫臼?往後幾月,但凡吃飯,便聽得一旁嚼得咔咔地響個不停。」
話音一落,兩人都咯咯笑。
笑著笑著,李碧梧便停了下來,望著頭頂月光,閉上眼。
她想起一雙眼眸。師妹說的沒錯,那是無欲無求一雙眼。
世人皆有所求,貪嗔痴恨愛欲惡,一眼往來,眼底各有熾熱慾望顏色。
清明境下初相見,她一回頭,就對上一雙疏淡眼眸。
疏淡山前一輪月,是臨流淪漣,是皎如玉樹臨風前,無量山色湖光從此皆有了神采。
每每她看見天上冷月,總會想起那一眼凝望。
清明冷淡,波瀾不驚。當時只道是尋常,最是驚艷是尋常,她丟不開也忘不掉。
而如今,兩人圍困山中,相近不想見,只能共望著天上一輪月。
多年齟齬,各有痛處。師妹寥寥數語,無意卻勾勒出的無量山中親密無間的歲月。
二十載流水無聲落夢魂,李碧梧只覺得有如渾渾噩噩大夢一場。
再睜眼,紅崖絕壁上追逐奔跑的兩個小女孩倏然消失不見。
幾縷冷月漏照到谷底,泥中屍骨,壁上彩花,竟如泉下骷髏,夢中蝴蝶。
朦朧之中,只聽見李碧桐囑咐道,「按師父遺訓,若有弟子繼任,需交出執掌藥典或武功秘籍。但一來,你已不算的我門弟子。二來,碧梧仍在,按我門規矩,需將藥典交予她。這藥典我分放於三處,黃芪白朮各執掌一處,還有一冊,在我懷中。小兄弟,一會兒你取了去,替我交給碧梧。」
長孫茂勉強答應一聲,「是。」
而後又看向長孫茂身側,頓了頓,方才開口說道,「我只求你一件事。碧梧入這洞中,周身冰封霜凍,動彈不得,只得由你將她背出洞去。」
白衣男子略一點頭。
李碧桐又道,「碧梧,你出去之後……」
「小檀,」李碧梧將她打斷,頓了頓,再復開口,「一門百年毀於你我之手,這值得麼?」
李碧桐卻好似如釋重負,輕輕笑了起來,道,「這兩年,我常常在想,倘若我們兩仍是三神山弟子,各自身懷絕技,來去無牽掛,又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我……我不知道,」李碧梧不明白為何有此一問,只喃喃答道,「興許我與你……應當都過得比現在好。」
「那樣的話,尹寶山對『分陰陽』無甚好奇,師姐與他甚至不都不會相識,又或者,熟絡到生厭。師姐與我皆會毒理藥理,師姐不會中毒,我也不會到今天這個地步……」
長孫茂聽得這話不妥,抬眼向李碧桐望去,可惜背著光看不分明。
隱隱回想起查探她傷勢之時,蠱毒蔓延她周身,有病入膏肓之狀;此刻臉上卻乾乾淨淨,面板潔白透亮,在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