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咬金也直起腰,先前談論內政、治安,他尚能與太子保持默契不挑破雙方的關係,對放開春明門一事暫且隱忍,可李靖進宮,勢必談及當下戰局,他程咬金想避也避不開。
當然,他也沒想避開。
李靖一身戎裝、頂盔摜甲,腳步輕快的走入殿內,先單膝跪地向太子施行軍禮,而後起身與眾人一一頷首致意,目光落在程咬金臉上與其四目相對的時候,微微眯了一下。
年逾七旬,脊背卻依舊挺直沒有半分佝僂姿態,三綹長髯潔白整齊,面容清癯目光炯炯,頗有幾分仙風道骨之意,若說是統御三軍的名帥,反倒更像是終南山中那些求仙問道的方士……
李靖入座,未等詢問,便即開口稟明戰況:“右侯衛已經全軍撤離,其撤退之時退而不亂,顯然早有預謀,老臣不敢派兵追擊太緊,以免中其埋伏。”
《左傳》之中曾有曹劌關於長勺之戰的論述,其中便有一句“吾視其轍亂,望其旗靡,故逐之”,意思是敵軍撤退之時要謹防其埋伏,唯有其車轍凌亂、旗幟倒伏才可追擊,否則定要謹慎處之。
而右侯衛退而不亂,顯然早有防備,若貿然追擊極有可能掉進對方伏擊圈,招致一場大敗。
理由是極其充分的,但究竟原因,卻是李靖下令不得追擊……
李承乾頷首,道:“固然雉奴不孝,在先帝喪禮未完之時便起兵叛逆,但孤卻不能不顧及先帝魂靈是否安寧,所以當下一切以喪禮為先,其餘諸事暫且放緩。當今天下承平,盛世煌煌,孤乃父皇金典冊封之儲君,大義名分所在,豈是一二利慾薰心之輩倒行逆施便能動搖國本?隨他退往潼關去吧,只是要嚴守京畿各處要地險隘,斷不能使其流竄關中,為禍百姓。”
李靖肅然道:“正是如此,殿下名正言順,只待喪禮之後便即登基,跳樑小醜何以逆天改命?老臣定嚴守關中,穩定京畿,不令屑小之輩得逞。”
李承乾又看向程咬金,鄭重道:“京師重地,還需盧國公多多費心,切勿使得京城紊亂,賊寇滋生,否則吾等愧對先帝,更無面目對京師父老。”
氣氛有些詭異。
人家程咬金剛剛開放城門放任右侯衛入城強攻太極宮,明顯是傾向於晉王,但你非但不問罪,反而再度將戍衛京畿的重任予以託付,與虎謀皮都不能形容這等愚蠢,簡直就是將自家命脈拱手相送……
程咬金也愣了一下,略微頓了頓,重重點頭:“殿下放心,老臣但凡有一口氣在,一定戍衛長安,不使得賊寇禍亂。”
除了感嘆太子的心胸豁達,他還能說什麼?
難不成真以為人家太子是個傻子?
就是看準了自己只會漁翁得利,但絕不會成為鷸蚌其中之一……
若太子以此前放任右侯衛入城一事問責,自己還會以“晉王手持先帝遺照”為理由予以反駁,畢竟誰知晉王手中遺照是真是假?且事後還能推諉太子氣量狹隘、遷怒於人。
但是現在這麼一來,若是背後再做出點什麼對東宮不利之事,自己都不好意思……
“封建天下”的確誘惑很大,但絕不足以讓他甘心情願對東宮太子兵戈相向,被天下人罵一生“反賊”。
李承乾敲打了程咬金兩句,又給予充分尊重,見到程咬金已經領會,遂滿意頷首,又問道:“雉奴之所以退守潼關,必定打著固守險隘、以待援軍的主意,山東、江南兩地門閥既然敢蠱惑他起兵反叛,勢必提前已經做好準備,或許此刻兩地門閥組織的援軍、輜重正源源不斷向關中前進,不知諸位有何退敵良策?”
眾人沉默。
門閥盛世之時囤積財富、操弄政治,亂世之時則招兵買馬、盤踞一方,隋末之時山東、江南各地門閥都不老實,不少人家參與爭霸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