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苾何力率領部眾也誓死效忠,無數次在李二陛下的軍令下奮勇征戰,即便被真珠可汗俘虜,也寧肯割下左耳以示決心,絕不叛唐。
宇文士及嗟嘆道:“是呀,便是您這樣入唐的胡人尚能感念先帝之隆恩,然則許多受恩更重的唐人,往昔對先帝唯命是從、信誓旦旦,如今卻將先帝之遺志束之高閣、全然忘卻,只顧著眼前那麼丁點兒的利益,忘恩負義、狼心狗肺。”
契苾何力執壺給宇文士及斟酒,這話他不好接,也不能接。
區區一個胡人降將,即便地位再高、爵位再高,又豈能點評議論朝堂上袞袞諸公忠誠與否呢?
而對於宇文士及的來意,他隱隱也有了幾分瞭然……
宇文士及見到契苾何力不接話,也明白契苾何力的心思,不禁蹙眉問道:“或許,將軍也將先帝對隆恩忘卻得乾乾淨淨?”
契苾何力瞅了他一眼,喝了口酒,沉聲道:“我對先帝之忠誠,堅如山嶽、長如江河,先帝令之所向,我縱然赴湯蹈火、萬死不辭。聽聞先帝駕崩之訊息,我曾上書朝廷懇請陪葬於昭陵,然陛下不準,這才作罷,試問滿朝文武,有幾人願意追隨先帝於地下,生生世世為奴為僕?”
此事自然是真的,不過當時李承乾給他回覆是“大唐並無殉葬之先例”,這才作罷。
但契苾何力之忠誠,的確令朝野震撼。
絕大部分的忠誠都限於嘴上說說,真正去做的沒幾人,而願意將忠誠不限於生死之上,絕無僅有。
宇文士及咄咄緊逼:“既然將軍如此赤膽忠心,為何將陛下遺志視之不見、充耳不聞、棄之不顧,任憑小人竊據大位,真正的傳位之人卻困守潼關、覆滅在即?”
契苾何力目光炯炯,與宇文士及毫不相讓的對視:“我之忠誠,不是你宇文士及能夠點評議論,你關隴門閥深受之皇恩天下何人能及?結果你們利令智昏,在先帝遠征遼東之時悍然發動兵變欲廢黜陛下冊立之儲君,那個時候你為何不站出來阻止長孫無忌呢?而你所謂的真正傳位之人,我不知是何人,我既然忠誠於先帝,自然聽命於先帝,當今陛下乃先帝金典冊封、名正言順,我不管先帝到底怎麼想,既然自始至終先帝不曾廢黜儲君,那麼先帝駕崩之後,唯一的繼承人便是儲君,乃大義名分所在。你若能拿出先帝臨終之時傳位於旁人的詔書,且得到朝野上下之認可,我自然遵從,你若不能,又何必在我這裡聒噪呢?”
這番話可謂是半點情面不留,就差指著宇文士及的鼻子罵一句“你們全家當反賊,也要拉著老子當反賊嗎”?
缺德也不能這樣!
宇文士及面紅耳赤,被一個胡人、降將指著鼻子說“你不配和我談忠誠”,這是何等羞辱?
偏偏當初關隴門閥發動兵變欲廢黜太子,的確與忠誠不沾邊……
只得忍著羞辱,澀聲道:“先帝心意,你當真不知?貞觀五年之後,先帝欲廢黜儲君之意流露不止一次,即便最後先帝身在軍中不惜以‘假死’縱容關隴門閥兵變,難道不是想要等著儲君被廢嗎?先帝心思,朝野盡知,但先帝駕崩,所有人都對此置若罔聞……可憐先帝對大臣素來寬厚優容,卻換不來大臣們半點真心。”
契苾何力哼了一聲,收斂了剛才霸道,吃了一口肉,喝了一口酒,這才說道:“有些事,論心不論跡,而有些事,論跡不論心,先帝一日未曾頒佈廢黜之詔書,儲君便依然是儲君,豈能單純以心意而論?郢國公此言有失偏頗,更是不講道理。”
說著,給宇文士及斟酒,道:“我也好,執失思力也罷,甚至是阿史那思摩,我等即是胡人,亦是唐臣,先帝在時,吾等忠誠先帝,先帝駕崩,吾等忠於大唐。”
宇文士及喝了一口酒,只覺得原本醇香的佳釀現在確實滿口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