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馬伕俯在地上,一手拄著地,一手用小銑用力鏟著早凍成硬塊的馬糞。鏟不動,就用手刨,挖出一塊仍到一邊,很快就疊起了一小堆。一處鏟完了,他又一手撐地,拖著雙腿去鏟另一處。
邊塞將士均十分辛苦,這個馬伕想必也不例外。
突然,馬群起了一陣騷動。馬伕抬頭,看見明滅的風燈下站了一個人。
一個白衣如雪的女郎。這個一塵不染的人,來到這樣骯髒的馬廄,的確讓人驚奇。可馬伕卻沒有一絲驚訝,又默默回身清理起馬廄來,不再看她一眼,彷彿她和那些馬並沒有什麼兩樣。
過了很久,只聽一陣“唰唰”之聲越來越快。他終於忍不住抬起了頭,想看看她到底在幹什麼。
她在洗著馬匹。一桶剛從井裡提回的水放在她身邊,她正挽著袖子,用刷子用力刷著渾身是泥的馬。泥水濺了她一身,可她彷彿什麼也不在乎。
“你……終於還是找到這兒來了。”馬伕終於開口了,嘆息,“何苦呢?”
她的手未曾停下,咬著牙:“因為我願意!”
她一口氣刷了七八匹馬,才停下了手,回頭看著那馬伕,眼中隱隱有淚。他也在看她。只要有人看到過他,就決不會再認為他是一個馬伕。他的臉英挺明朗,線條剛毅,眼中更有一種叱吒風雲的氣度——
可他的額角,烙著一青灰色的“囚”字,很顯然,他是一個發配戎邊的犯人。
白衣女郎在他身邊坐下,絲毫不顧地面的骯髒,她低了頭,彷彿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是沉默——那種沉默彷彿也是一種難得的享受,只要在他身邊,哪怕他不對她說上一句話,她也已然覺得幸福。
看到他拖著傷殘的腿,吃力地清掃地面,她吃驚的脫口:“你的腿還沒好?”
“那四十軍棍打得可真厲害啊……”她從懷中掏出一把膏藥,小心翼翼地去敷在他腿上,一邊喃喃地低聲罵,“于都統這老渾蛋,一心與你為難,簡直是個……”
那個馬伕縮回了腿,彷彿忽然醒來了一樣,轉過臉去冷冷道:“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未央郡主。天那麼晚了,孤男寡女共處實在不合適。”
未央郡主?這個客居在邊關的女郎居然是個郡主?
“不要叫我郡主,叫我雪鴻!”女子的手僵住了,忽地厲聲更正,回味著他的話,臉上慢慢泛起苦笑,“對。我不該來這裡……也許我該象以前一樣,擁著貂裘,在火爐旁戲弄架上的鸚鵡——可是,我卻寧願在這兒!我要和你在一起,狄青。”
狄青!一個光照史冊、彪炳千秋的名字,一個在後世中與霍去病、李廣並稱的邊塞名將!這是一個多麼耀眼、多麼令人神往的名字。可在他尚未一戰成名前,誰也不會料到他有這樣的往事。
他竟是一個囚犯、一名馬伕。睡在乾草堆裡,終日與馬群為伍。
雪鴻發現他的目光漸漸溫和,已不再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色。她伸過手,為他敷上了傷藥。她的動作很輕柔,只怕弄疼了他似的。敷完了藥,她抬頭,正看見他漸漸柔和的眼光。她的心一顫。自己背棄家庭,放棄榮華,從京城來到這荒漠,不正是為了他這樣的眼神麼?
在寒冷的早晨,狄青拉過她在水裡泡得紅腫的手,握在自己的掌中。他的手溫暖而有力,正如他這個人。雪鴻纖弱的手在他掌心微微發抖——
他決不是池中之物,有朝一日一定會名震邊陲。
“于都護回京了,這下你可有出頭之日了。”她柔聲道。狄青不置可否的笑笑。
“新來的丁少將軍,雖然年輕卻很沉穩能幹,相信他是個識人才的領袖。”說到這個丁少將軍的時候,她的語氣有些不自然。
狄青嘆了口氣,放開了手:“天亮了,你快回去吧!”他又重新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