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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大唐長安城外郭城明德門外有一片桃花林,正是暮春四月,天邊是火一樣的晚霞,映的桃花林一片金黃。一陣風吹過,殘花飄了下來,落在一個趕路行人的肩上。這是一個滿臉風霜的漢子,身材敦厚魁梧,頷下一部虯髯捲曲如草,面向頗為兇惡;頭頂斗笠,身披玄色大氅,大氅裡穿了一身敝舊的皂白色長袍,在不關要地方打著幾個補丁,牽著一匹瘦馬,毛色極雜,肋骨突出,馬背上搭著不大的破舊包袱。

他走進明德門時,從肩頭上粘起殘花,回頭又看了一眼那片桃花林,不由想起崔護的那首詩來,心中暗暗思忖:十年了,我又回到了長安城;十年前,明德門外的桃花火一樣的紅,桃花林中卻並沒有一個美人言語凝噎,與我依依惜別,十年後,暮春時節,殘紅飄零,我依然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回家了。“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所謂命運,不過如此吧。

這一年是唐憲宗元和十年,自隋開黃二年宇文愷主持修建大興城以來,長安城又屹立了兩百三十一年。朱雀大道是長安城中主街道,寬約百尺,縱貫皇城朱雀門和外郭城明德門,道旁載滿了槐樹,四月間槐蠶紛紛掉落下來,撲撲簌簌的聲音在暮色中平添了幾分蕭瑟之意。這漢子一路順著朱雀大街往前走,在這蕭瑟中,拐進了第六坊宣陽坊,來到了一處宅邸面前。這一處宅邸,堂舍不過三間兩架,門向坊內,門頭雕著的懸魚對獸已十分陳舊,門扇朱漆剝落,門匾已為蛛絲遮蔽,依稀間,可以看到“雲府”二字。

他就是這家的主人,姓雲名仝,表字和光。雲家本是河南舊氏,世居洛陽,安史之亂時,洛陽大火十餘天不熄,雲家一門數十人為亂軍所殺,六世祖雲氽拼死掙下一條命來,投奔中興名將郭子儀,因功官至都練團觀察使,位居三品。後來,雲氽就將家安在了長安,置辦下了這間宅邸。唐朝例規,三品以上官員宅邸可臨街開門,所謂“長安十二衢,家家朱門開”;三品以下,須向坊內開門,那就是“窮巷掩雙扉”了。雲家宅門本來開向坊外,宅邸甚是寬敞,堂舍多至五間九架,門內迴廊相接,一眼看去,院落闊大,厚重莊嚴。到了雲仝父親這一輩,雲家漸漸沒落下去,人窮志短,將左半邊宅院讓了出去,只留下三間兩架的堂舍,大門也改向坊內。少年時,雲仝心氣甚高,為人浮躁凌厲,是長安城內遊俠兒中的一員猛將,打的一手好彈子,京城人稱“神彈子云大郎”,他在頸上繡了一個鷂子,因此又得了一個諢名“雲中鷂子”。他父親身體多病,好習詩書,對雲仝逐日間鬥雞走狗、聚眾生事頗為不喜,但也管不了他。一日他醉洶洶的回家來,為父親責罵了幾句,氣不過口出大言:“他日,我當為國前驅,立功邊疆,封侯拜將,就這宅院,也換他個甲第勾連、棟樑高聳,朱門高第。”

十年後的這個黃昏,雲仝站在自家門前,看著破舊的門扉,回憶起年少狂言,心中暗暗自嘲。他輕輕推開門,眼前的幾處房舍依稀還是少年時的樣子,只不過破舊了一些,房頭衰草隨晚風飄搖。此時天色已暗,院內房屋大多沒有點燈,只西廂房旁邊一間小屋子裡可以看到一點燭火,在黯淡的夜色中平添了幾分詭異之氣。他也不怕,走上前去推開屋門,一個老蒼頭偎依在土灶邊,似乎在熬粥。

雲仝輕輕嘆了一聲,道:“老碧眼兒,你也見老的很了!”

雲十三是雲家老僕,原是胡人,年幼時為人販子賣入雲家作了僕人,他眼眶深陷,眼珠碧綠,雲仝少年時給他起了個諢名“老碧眼兒”。他緩緩轉過頭來,勉強睜開渾濁雙眼,吃了一驚,腳步蹣跚的走到雲仝面前,老淚“譁”的就落了下來:“大郎,你總算回來了!”

這一晚,主僕二人聊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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