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大夫帶著管理員騎車出去。他認識一個老中醫,江湖隱士,真的。那個時候多亂七八糟,有手藝的人都躲了,特別是這種老郎中。
回來的時候,鄭大夫和管理員像是一對跑運輸的,每人車後一個大麻袋,全是草藥。管理員家裡天天煙霧繚繞,鄭大夫出沒於煙霧中,像是煉丹的道士。
半年後,管理員的賁門陰影沒了,紅光滿面。見人就說:“老鄭是我的再生父母。”
鄭大夫又跑到管理員那裡,罵道:“你一個共產黨員,怎麼跟封建社會一樣,江湖氣太重了。”
我是在食堂開啟水的時候,發現鄭大夫在吃炒麵。醫院裡的小女兵都愛吃炒麵,請北京兵從北京帶,鄭大夫也好這一口?
“我最近胃不太舒服,吃點東西,感覺好一點。這東西不錯,開胃。”
我沒當回事。沒多久,聽說鄭大夫住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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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在黎明前告別(2)
他自己對內科主任說:“我想我是胃竇惡性腫瘤。”
主任說:“你這個人是開玩笑吧?”
鄭大夫不理主任。他把自己的住院手續都辦好了,住院病歷首頁寫得工整規範。一筆一劃,每個字都看得清清楚楚。現在哪還看得到這樣的病歷啊,人家是協和醫大學生。有光榮傳統。
主任非要鄭大夫到上海確診。一週後,鄭大夫回來了。罵主任:“你就是迷信大醫院,信不過我,浪費錢。”上海的診斷和鄭大夫的診斷是一樣的,主任眼睛裡全是水。鄭大夫就說了一句:“沒出息。”
週一大查房,鄭大夫就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張病歷紙。“我的都記在上面了。”
非常詳盡的病程記錄。
住院醫生就會彎下腰問鄭大夫:“你看治療方案是不是這樣定?”
鄭大夫就會一瞪眼:“我是病人。”
他寫的病程就整整齊齊地放在醫生值班室的專用病歷夾裡。
鄭大夫有心事,全院的人都知道。鄭大夫的老婆和兩個孩子都在廣東,從來沒見她來過醫院。說起老婆,鄭大夫說:“我那是媒妁之言,對她不起。”
全院都知道,鄭大夫有一個女友,是傳染科的護士。差不多都可以當他的女兒了,我們這些小女兵對這個護士同仇敵愾。
我曾經在看電影的時候坐在她身邊,那場電影是阿爾巴尼亞的《寧死不屈》。看到美麗的姑娘米娜被押出去處死的時候,看到鄭大夫抓住了護士的手。電影一閃一閃的,他的手也一會有一會沒。神秘的很。第二天看到小護士,我說:“看電影的時候,手一閃一閃的。”
護士很輕視地斜我一眼:“你懂什麼。”
氣死了。
現在鄭大夫住院了,護士一直就沒露面。
那時我是一個小衛生員,晚上得值夜班。值夜班的時候,護士來了,她很討好地看著我:“求你幫我了。”
我看她,停電了。值班室裡只有小馬燈,她的臉在小馬燈下很溫柔,心一軟,就讓她進了病房。
實在忍不住,悄悄跟在後頭。
鄭大夫看到護士,想坐起來。努力了好幾下,不行。他不能下地已經半個月了。
小護士坐著,離鄭大夫很近。
鄭大夫伸出手在她的臉上沾著:“我實在是對不起你了。”
就看著護士一點點低下頭來,身子都放平了。
鄭大夫推她,她不動。
“你抬起身子,我沒力氣了。這樣讓別人看到不好。”
鄭大夫說了一大堆話,記不清了。只記得他老是說:“實在是對不起你了。”
護士出來的時候,看著我:“我知道你們都看不起我。我知道我得到的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