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裡德爾手裡掙脫出來,最後深深看他一眼,離開廚房。
裡德爾卷在舌尖的辯詞沒能說出口。
他本想說,哪怕只有幾個瞬間,他已經把自己忘了。也忘了戰爭和勝利。魔鬼站在陌生星球上注視為離開伊甸而哭泣又為新天新地而興奮的人類,融合了種種相悖情緒的面孔豐富靈動。在此之前魔鬼看到的只有單調的夜晚。
在此之前,他已在黑暗中前行半生了,習慣了野獸的嘶鳴。
這個夜晚裡德爾又回到糾纏他多年的噩夢中。
刺眼的只有三個人存在的世界,他躺在椅子下痛哭,手指抱著血肉模糊的胳膊肘,而另外那兩個人坐在一起,一個無視他,一個不時回頭看向他,露出複雜的表情。
“那是我們都無能無力的東西,哈利。”
“可是……”男孩順從了,但依然憂慮重重。
國王十字車站那麼冷,照在他們身上明亮溫暖的光線對裡德爾來說卻是刺痛面板的冰錐。
火車鳴笛,走進車廂,男孩回頭看了他一眼,緊抿著的嘴唇蒼白堅硬。他們的視線對接上了。
他哭得抽噎,莫名情緒快要把他血淋淋薄薄的胸口撐炸,胸骨割著心臟。
那是夢外他從未感受過的絕望和痛苦。沒有希望就沒有絕望,沒有感受過快樂就不會了解痛苦,可夢裡他居然體驗了這兩種。
裡德爾從床上坐起來,手捂住臉確認自己的面板和五官都完整無缺,許久以來消失的靈感此刻洶湧著從腦皮層直達指尖,讓他為迫切的創作欲而發抖。畫架和積灰的已繃好的畫布正安靜等在窗前,星空非常明亮。
他拿起筆刷,在調色盤上擠了大團大團顏料,專注、狂熱神情改變了他五官的氣質,記憶在手心裡滾沸,讓他簡直想咬破面板往畫布上塗抹。
男孩回頭瞬間的目光被他急躁而精確地定格下來,還有蒸汽列車鮮紅古老的車廂,大面積霧氣留白般靈活地給予遮罩,紅,綠,白,黑,兩組對比色如埃及壁畫協調映襯。
次日下午他擱筆,再次把臉埋進雙手,疲倦地坐到床邊,意識到自己剛完成了有生以來第一幅寫實作品。
作者有話要說:
☆、ACT。8
“我敲門了,你在裡面吼‘餓死我也不關你事’。”波特對胃疼的裡德爾解釋,“於是中午我把剩下的早飯吃掉了,沒做午飯。”
不稱職的管家看起來毫無歉意,大概還在為昨晚的精神折磨耿耿於懷,裡德爾視線在管家剛剪過發的腦袋周圍打轉,不太習慣這參差不齊有些地方甚至露出頭皮的短髮,它讓波特頭顱的形狀完全暴露,過於銳利、稚氣和富有攻擊性。以前耶穌頭髮那麼長的捲曲黑髮要古典和浪漫得多。
波特被他看得不自在,摸摸腦袋,“我只找到一把裁縫用的剪刀。”
“你哪根筋不對?”裡德爾問,“還是你偏要跟我的食慾過不去?”
“我的髮型影響你食慾?”
“食慾,靈感,整棟房子的氣氛都被你搞壞了。”
男孩輕鬆地聳聳肩,“那是因為之前你總把我當裝飾品。現實點想想,一個管家,一個廚子,頭髮又長又亂像樣嗎?”
“可也不用這麼短!”裡德爾胃疼得厲害,“勞工頭髮都沒你短,我對畫禿子沒有興趣。”
“我不是模特了,先生,沒必要為了勝任男女兩種形態而留長頭髮,”男孩語氣相當惡劣地說,“多虧了您昨晚提醒我。現在,我認為您對我離開這裡沒什麼意見。”
“做夢。”裡德爾嘶嘶地說,注意到波特的綠眼睛所佔比例顯得更大了,像靈秀又野性的山貓。制服和他這顆腦袋的氣質不再匹配,居然顯出幾分毛躁來。
“其實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