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的記憶,倏然便湧入了他的腦海,幾乎令他失了神。
事實上,在很小的時候,他也曾經以為,他的生母另有其人。
在他的記憶中,有一個面貌普通卻又極其溫柔的女子,總愛穿著一身綠月白的衣裙,陪伴在他的身邊。
她有一雙很軟很軟的手,總是輕柔地撫著他的發頂,牽著小小的他的手,或是拍著他的肩背,哄他入睡。
記憶中那隻掌心裡溫柔的熱度,曾無數次安撫了夢裡的他,又無數次在夢醒之後,令他陷入一種近乎於自責的痛苦中,無法自拔。尤其是在面對“庶母”李氏冰冷的面容時,他總會覺得,自己所做的那個夢,其實是在心底深處對李氏有所不滿,是一種大不孝。
懷著這種既矛盾又痛苦的心情,他侍母至孝,從不違逆李氏,無論是李氏的打罵還是冷待,他總是心甘情願地承受。甚至,就連李氏揹著他悄悄給嫡母遞訊息的事情,他也一併忍受了下來。
他總以為,身為庶母,為了能在杜家那深深的宅院裡存活下去,李氏不得不如此。他更以為,李氏就算待他再不好,那也是在表面,而在心底深處,她一定是很看重他這個兒子的。
至於那個時常出現在夢中的溫柔形象,在見到東陵先生的信之前,他一直以為,那是他被打壓得太狠之後而生出的臆想。
直到,他拿到了東陵先生的贈言。
在反覆讀了那贈言不下百遍之後,他終於開始相信,他記憶中莫名多出來的那個的女子,其實,是真實存在的。
那個女子,也許……便是他真正的生母罷。
他攥著那封信,獨自坐在逼仄而狹窄的水鋪後院,不知道自己枯坐了多久。
當他回過神來時,他拿信的手已經僵硬得無法屈伸,每一根骨節都像是被千斤巨石碾過,那種脹痛與酸澀,比握槍突刺千下還要嚴重。
在那一刻,他飛快地做出了一個決定。
他必須去一趟大舟山。
李氏的冷漠與刻薄,還有她看著他時那種深入骨髓的怨恨,他曾經選擇視而不見,亦選擇了一忍再忍。
而彼時,他卻是連一刻都忍不下去了。
就算是庶子,就算出身卑微,身為母親,對自己身上掉下來的骨肉,怎麼可能會有那樣的眼神?又怎麼可能用那樣惡毒的態度,去壓迫自己的孩子,甚至幾度欲出手加害?
那是一個母親能忍下心做出來的事麼?
在狹小的水鋪後院,杜光武幾乎是咬著牙、用盡了所有的力量,才走出了那一方專屬於他的天地。
而在走出後院之後,他便已經失去了回府見李氏的勇氣。
他是直接從水鋪出城的。
出城前,他只叫人傳了個口信回去,尋了個最常見的“田獵”藉口,便離開了。
盤費、衣物以及馬匹,還有出入各郡縣的路牌,他早就在水鋪備得齊全。
在上馬的那一刻,他甚至覺得,他其實早就在盼著這一天了。
離開杜氏,離開那個冰冷的家,離開那個永遠冷冷地看著他的李氏,以及根本對他不屑一顧的父親,還有那些視他如雜草、總要時不時踩他一腳的所謂兄弟姊妹們。
那個地方,他已經一息也呆不下去了。
他快馬加鞭離開了上京,一路曉行夜宿,不上十日,便來到了目的地,也就是他此刻正站著的地方大舟山。
大舟山,地處上京與大都之間的允州境內,雖不算荒涼,卻也並不熱鬧。因山上皆是黃石,寸草不生,很難有“靠山吃山”之便,故大舟山下只住了稀稀落落的五、六十民戶,合成了一個相對鬆散的村莊,就叫大舟莊。而妙覺庵,便在離大舟莊約三、四里地的山陰處,庵**奉的乃是觀音大士。
杜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