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體在冰冷、在僵硬。他渾渾噩噩地在涿鹿城裡生活了幾十年,以為這世上的紛紛擾擾和他本無關係;他很愚蠢,覺得戰爭是件愚蠢的事,只要什麼都不做,大家就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他怯懦地投過降,以為這樣就可以活著回去看他心愛的姑娘。
即使他失去了一切記憶,他仍可以在一間面朝大海的房子裡,和她一起看春暖花開。
現在就是春暖花開,可是她走了,那些往事卻回來了。
想拋棄的往事,想打碎的過去,如千千萬萬的幽靈,從記憶的深淵中緩緩升起。無數的碎片又一次拼出了曾經的一幕幕,那張巨大的帷幕後是吞噬人心的魔鬼。他終於又甦醒過來,猙獰地看著蚩尤畏縮在血泊中顫抖。
他看著雲錦的眼睛,失去了光澤的古鏡,映出懦夫的臉。
蚩尤抱著雲錦站了起來。
他覺得四周都是一片空曠,他獨自抱著雲錦站在疾雲流淌的天空下。周圍那些驚懼的眼睛都如此陌生,並非他的族類。那些人中有人奪去了他的一切,有人旁觀著他的悲傷。那些人們多多少少還擁有些什麼,蚩尤覺得他們幸災樂禍地嘲笑著自己,嘲笑著他的一無所有。
高天上的聲音傳下,說:
“你是個懦夫,你是個懦夫,你是個懦夫……”
周圍的人們在嘲笑,說:
“你是個懦夫,你是個懦夫,你是個懦夫……”
蚩尤聽見雲錦如銀鈴的聲音混雜在千萬人的嘲笑中,說:
“你是個懦夫,你是個懦夫,你是個懦夫……”
他扔掉了手中的雲錦,捂住自己的耳朵,他虛弱地叫喊:
“我不是!”
“拿下蚩尤!”黃帝厲聲大喝。
四大神將手持神器,從不同的方向奔向高臺下。
“拿下那個瘋子!”圍觀的民眾也憤怒地吼叫,他們無法想象一個外族男人敢對死去的黃帝妃如此無禮。
蚩尤捂住了自己的臉,靜靜地站著,邪異的笑從他的十指間流露出來。周圍的民眾驚恐地看著他的雙手彎曲成爪,陷進皮肉裡,一點一點往下挪,在那張清秀而骯髒的臉上留下十道驚心動魄的血痕。蚩尤瞪著血紅的眼睛看著所有的人。
他的十指詭異地扭曲著,像沾滿鮮血的鐵鉤。蚩尤看著自己的手,嘶啞地說:“好了,什麼……都沒有了,再也不用……害怕……”
“我!”蚩尤仰起頭,對天空瘋狂地笑,“殺了你們!”
30。刑天(1)
下雪以後的天空寂靜而高曠,漫天都是星星。
神州疆域廣大,從涿鹿城到北方的雪原,要走大半年的時間。當行路的人發現馬蹄踐踏著冰雪,放眼望去是看不到邊的白茫茫,再也沒有一分草色,他就到了北方。
周圍的冰雪似乎泛著微藍色的冷光,篝火上熱著粗重的黑鐵罐,裡面的熱水咕嘟嘟冒著氣泡。火苗一跳一跳,照著對坐兩人的臉,一明一暗。
一人操起沉重的鐵罐,給另一人的陶杯裡續上水:“然後呢?”
“然後少君和所有神將大戰,遇人就殺,沒有人擋得住他。”
“你真的是說那個兔子麼?”
“神將們都被他傷了,王卻沒有帶尚方寶劍。少君就追在人群背後,一刀殺一片的人,砍鈍了十幾口鐵刀。他看見什麼就抓起什麼當作武器,最後拿不到刀了,就從高臺的基座上抽了一根條石揮舞。”
“你的赤炎呢?”
“我也受傷了,我帶了赤炎,可是我的刀揮不出去。”
“我聽說人老了就是有緊張的毛病,”戰神一樣魁梧壯碩的漢子抱著陶杯喝了一口熱水,靜了一會兒說,“大鴻你老了,要多呆在家裡,多吃蔬菜保持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