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朝著旁邊邁出一步。
只這一步,天地間竟猛然一冷,好似被某種奇異的氣息籠罩。
金不換竟產生了一種錯覺。
自己此刻,並非站在天光澄明的劍壁絕頂,而是立在寒夜大雪的陡峭山崖。
真正好的劍法,永遠是意在劍先。
周滿看過劍譜,知道泥菩薩寫的這四式劍法不俗,卻並未料想會不俗到這般的境地——
只是存想著那劍譜上所繪,用心體悟,平平邁出這一步,那無窮深遠的劍意,便已將她整個人攜裹。
這一刻,她不再是身懷利器、殺心自起的劍中豪客,而是舉燈燭照、夜裡尋梅的塵世旅人。
什麼樣的人,又懷著怎樣的心緒,會在這樣一個大雪的寒夜,出來訪雪尋梅呢?
周滿感受到的,是一種無由的孤寂。
這靜寂的夜裡,除了她與雪之外,再無別人、再無別物。
於是一切襲來之劍,都好似根本不存在。
金不換提著鐵劍一連進攻數十劍,宛若狂風暴雨,然而卻無法侵入她大雪的意境之中。
她舉長劍無垢,手腕轉動,劍隨意走,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或橫劍倒折,或揮劍輕撥,竟是連看都無須多看一眼,只如閒庭信步一般,便將金不換攻來之劍擋了個嚴嚴實實,滴水不漏!
金不換自是大驚失色,駭的卻不是她這看似散漫實則滴水不漏的架勢,而是自己每一劍都彷彿是自己瞅準了送上去給她擋住一般,簡直離奇!
到底是菩薩寫的劍法厲害,還是周滿用得詭譎?
他無法判斷。
但連過這數十劍後他也看出,周滿這劍法只守不攻,固然穩坐不輸,可要贏也得拖上很久。
可萬萬沒想到,這一念才剛閃過,先前在場中信步的周滿,竟停下了腳步。
頃刻間,金不換背脊一寒!
那錯覺中大雪覆蓋的山崖上,好似忽然出現了一縷幽微的冷香。
於是那舉燈的人停下了腳步。周滿所感受到的,是一種意外的、不確定的喜悅,然而所化身的,卻是那一縷雪中的冷香!
金不換修為不高,可直覺頗準,縱然沒看見周滿要如何變化劍勢,可一覺出不對,已立刻撤回劍勢,要翻身避開。
然而他的速度,又怎能比得上週滿?
她劍勢陡轉,雪白的劍身將一抹同樣雪亮的劍光映入她眸底,便是乍然出現的危險與殺機!
直直一劍,宛若天外飛來!
金不換頓時一聲大罵,倉促間,只來得及斜劍一擋,恰好擋在自己頸間。
周滿長劍劍尖,便正好點在他劍身之上。
厚重力量伴隨著森然殺機,傾瀉而出,便壓得他“噔噔噔”連退三步,趕緊趁勢一個翻身滾避開來,已出了一身冷汗——
若非試劍,他恐怕已被刺穿喉嚨!
由守轉攻,不過就是這麼一眨眼的事。
金不換都來不及控訴自己受到了欺騙,便感覺自己像是被推入了林間,眼前橫的不是周滿的劍,而是一根乾枯的梅枝。
劍光起,是雲破月來。
他恍惚間,竟好似看見這乾枯的枝條上,綻開了一朵並不豐腴的瘦梅。
僅僅是這麼一朵,卻好似開啟了某種既定的規則——
誰說蕭殺寒冬不能有花?
誰說病樹枝頭不能再春?
是不甘、不願、不服,它偏要奮盡全力,將所以生機凝聚於這一線,在這枯枝上盛放!
於是迷障被打破,一點火星投落。
滿山病梅,都像是被引燃了一般,烈烈地開了。一朵壓著一朵,一枝疊著一枝。
而周滿,便是它們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