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序的一個大紡錘,便可直接用來織布了。嬌蕊怎麼也沒有料想到,她的幼年記憶中母親養家餬口的勞作,會在她心裡留下如此深刻鮮明的印象。這使嬌蕊在鬼使神差地接受了母親的紅瓔珞和比紅瓔珞更悽豔酷絕的孀居生活之後,又一次接受了母親織布機上的命運。
依舊是有黑沒明的日子,依舊是寡婦熬娃,依舊是紡車的轉動轉不出孤燈下的寂寞。惟一不同的是,母親當年是以此作為謀生的手段和吃穿用度的來源,嬌蕊自己卻是錦衣玉食,吃穿無憂,並有將軍留下的大筆遺產。嬌蕊的紡車和織布機都是嶄新的,是她畫了樣子請了山東來的能工巧匠做成的。大連不產棉花,她就用高價購得全國最好的棉花。現時染色的顏料都有了現成的擺在公家的商店裡,赤橙黃綠青藍紫,每一樣都比母親年輕時土法調和的顏色來得眩目。更何況嬌蕊又是個善於調弄顏色的妙人兒,早先唱戲又常常喜歡自己繡制戲裝,心中自有高人一等的色譜。如此這般織出的布,斷然不是母親時代的那種單調顏色,貧乏花紋,而是有著多彩的調和,有著斜紋綢紋布紋的不同變幻,拿到太陽底下,甚至會閃爍出奇妙的令人眼花繚亂的光環。在這樣的光環下,你根本只感到刺眼,而無從細察這是怎樣的巧手織就,又織進了怎樣的香豔與哀絕,是怎樣悽切的孀居情結呢?
嬌蕊邀請樓上樓下里裡外外的人與她一起參加這個紡織娘孃的遊戲。
嬌蕊設計出的花色,常常就刺激得下人婆子們眼淚長流,而陽子總是一邊幫著收拾紡錘一邊流著淚一邊不停地抱怨:“你喲,鬼喲,是不是守不住寡了?紡出的紗織出的布都這麼紅杏出牆招眉惹眼的?”嬌蕊聽了並不惱,卻會白了眼珠用唾沫啐她,有時候也會嬉笑著撲上去,伸手擰那紅口白牙的玲瓏利嘴,鬧極了也會去揭她的老底:“你好麼,你好麼,夜夜開了門開了窗在什麼風巢雨巢吡巢裡等候著,把我那死鬼男人的命都折在你身上了,這會子又指望我再給你引個野男人回來?!”說笑間兩人已扭打成一團,少了端莊,也沒了正經,直惹得彼此都眼淚汪汪,情思難禁。這是樓上樓下的兩個寡婦處得最好的一段日子,雖然各自也有些須心懷鬼胎,吃嘴笑鬧間也不免發洩私仇,但畢竟誰都不願提及那些太具殺傷力的生命秘密。既然都是欠了前生又還不了今世的苦情之人,既然都是在劫難逃的命,誰又能抵得了誰的債,誰又是誰催命的鬼?
嬌蕊從來不相信眾說紛紜的關於她織的是魔布的說法。
只是有一天早晨,她的眼睛也火辣辣地痠痛起來,不僅看不清織布機上紅白黃綠的交織變幻,看不清經線緯線的穿梭中,那些稠密的布眼,那些時而綢紋時而緞紋時而平紋的變幻。棗核狀的梨木梭子拿在手上只知道發呆,也聽不見穿越經線緯紗時的輕快的咣噹,只看見一道極刺眼的光柱,突然從眼前劃過,一直插到心底。有瞬間的恍惚與驚悸,激靈靈一顫,好多沉睡著的慾念都醒來了,復甦了,伸展著,攀緣著,升騰著。驀地,有一場雨,痛徹地澆過,一覽無餘地澆過,溼透了一大片,一股一股地,從那個神秘的地方往外滲。嬌蕊弄不懂眼目所及心魂所依的這些錯亂與恍惚,這一種從不知名的地方蜿蜒而來的酣暢淋漓的感覺,究竟因何而起?不自覺地用手提了衣裙,竟摸得一手的溼,原來是大腿內側有了管不住的東西流淌下來,泱泱地,無以自控。接著就聽見有誰在喊她的名字:“嬌蕊!嬌蕊!”隱約地,一個白光光的人影一閃,俊眉俊眼的一張臉,似是熟悉,又覺遙遠,聽見他說:“嬌蕊,你這裡是怎麼啦?溼溼的,溼溼的,好大一片……”感覺那雙手在動,解開了裙帶,劃過一片溼,又劃過一片溼,接著就感覺自己死過去了,死去了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再活過來的時候,嬌蕊摸到一張皮光肉滑的男人的臉,他的嘴在動,上下動著,在說:“吃香香,嬌蕊,吃香香!”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