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書面語小姐與父母情分寡薄,照料月子的工作落到男方家裡。婆婆前兩年買菜途中突發腦溢血,命是保下來了,只是行動遲緩,反應比過去慢得多。一頓飯得吃上三個鐘頭,還是在反覆勸說的情況下。公公在家照顧婆婆,生怕再出意外。婆家來的是衛先生的嫂子,杜紅娟。
杜紅娟原來是配件廠的質檢員,廠裡經營不善,效益不佳,大量職工和機器一起閒置。班也不用上了,工資也不發了,原地解散,回家待命。杜紅娟剛下崗時一番雄心壯志,要開小吃店,要辦幼兒園……幾個姐妹聚眾議事,邊玩麻將邊商量。商量著商量著,事業沒個進展,麻將倒是上了癮。一來二去,也就沒了開張營業的心思,乾脆就東西南北風了。杜紅娟有時連夜鏖戰,困了就蜷腿睡在東家的床頭,睡醒,頭不梳,臉不洗,接下一位黑了眼圈的麻友上陣,再打個連續的晝夜。伴著口臭,杜紅娟一推牌宣佈:“九筒,自摸,和了,交錢。”
杜紅娟被派來伺候月子,表面學雷鋒,其實是衛家人想扳扳她打牌的毛病。杜紅絹提前一個月進駐工作現場,態度積極地對舒眠做起產前心理輔導。兩個人以前沒見過,四目相對,當下對於對方有了判斷。
書面語小姐生性討厭兩種人。一種是公共場合穿跨籃背心的,有一次外地開會的時候,一個男人說是雜誌副主編,可氣溫稍高就脫了制服,一件跨籃背心從會場到商場最後穿到機場,書面語小姐有意離他遠遠的,即便是匆匆而過的陌生路人,她也不希望他們知道自己與跨籃背心是認識的。書面語小姐討厭的另一種人,還是公共場合穿跨籃背心的——她討厭女人穿無袖露肩的衣服卻不剃腋毛。早在這是一種不雅的觀念普及之前,書面語小姐就仇恨這種現象了。現在,杜紅娟一抬胳膊,隱隱露出胳肢窩裡那蓬黑乎乎的毛叢。舒眠悲從中來,她的親屬中總是匯聚著這樣的人,她不喜歡杜紅娟,她知道她們不會長久地和平共處。
書面語小姐最初是剋制的。衛先生不在家的時候,杜紅娟以為妯娌之間無需避諱。洗過澡,她不是在衛生間裡穿戴整齊,而是晃著兩隻Ru房,到臥室裡再戴胸罩。而舒眠,如果半夜地震,她穿不完整就不會往外跑。如果地震發生時她正在洗澡,牆倒屋塌,不幸把來不及包裝的裸體舒眠壓在瓦礫之下,那麼,即使舒眠聽見了營救人員的呼叫,我懷疑她也是不應答的——她才不出聲呢,她不要自己以不名譽的形象獲救,她死也不讓別人的眼睛佔點兒便宜。她的羞恥心會把她送上絕路。
舒眠和杜紅娟的關係迅速朝著交惡的方向發展,不過臨產在即,舒眠不便作色。主要原因是除了不喜歡杜紅娟本人的氣質以外,杜紅娟還對舒眠的領地造成了一定的干擾和侵犯。趁舒眠不在,杜紅娟把舒眠因懷孕而暫時穿不上的衣服試了一溜夠。杜紅娟想,說不定舒眠一兩年內都穿不了這些衣服,說不定舒眠會讓她挑上幾件帶走,那還是早做準備為好,試試效果,可以有的放矢。雖然試過的衣服被小心翼翼地按照原來的秩序掛好,書面語小姐還是立刻就嗅出殘餘纖維之間的他人體味。浴室裡,舒眠的私用齒梳上沾著杜紅娟的幾根頭髮:其中一根,枯黃中間有段白。衛先生的牛仔褲被杜紅娟說成:“一看大小就不合適,給你哥穿正好。”舒眠忘在箱子裡的桌布已被當成廢物,杜紅娟把它改成了自己小孩的格子褲。
舒眠氣得一肚怨言,什麼做母親的喜悅,就剩看著杜紅娟彆扭了——她是寧肯花錢找保姆,也不希望這位手腳麻利的嫂子在自己眼前晃悠。離預產期還有半個月,舒眠準備清點一下自己和孩子的東西,突然,陣陣腹痛,她疼得說不出話來。杜紅娟中午就去了菜場,可能她買的肉豬都是現殺的,蛋都是雞現下的,頗費工夫,所以她一般幾個小時內不會返回。舒眠咬牙打了120,她心裡希望救護車趕在杜紅娟回來之前到達——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