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澤楷一直沒說話,這時忽然抬起袖子。一群人都嚇一跳,卻見青年從袖中摸出一條髮帶。白色的,極尋常,市面上哪裡都能買到。
那條髮帶彷彿在城主大人的袖子裡呆了很久,末梢都有點卷。周澤楷掌心託著那條髮帶,遞到葉修眼前。
葉修本來對穿著就沒什麼講究,何況一路風塵。此時看到這條髮帶,那一日在車中偷吃果子的事還歷歷在目。縱然眾敵環伺,也不由得一笑。
周澤楷此舉,似乎只是將這條髮帶還給他。但葉修輕而易舉地讀出了這之下的深意。他沒去接髮帶,卻說:“放在你那——兩天後還我。”
兩日後,鬼宴。葉修是告訴他,他會安全無虞地前往鬼宴。
周澤楷原本有很多事想告訴葉修,他不善言辭,短短的時間裡更無從開口。但此刻,他忽然發現其實什麼都無需說。
這個約定,已然足夠。
於是他也只是簡單地回答:“好。”
彼此心知肚明的,最適合的告別辭。
漠漠雲色舒捲,沙海上,葉修目送這個年輕人離去。
陶軒看著他,收了笑,篤定地問:“你去輪迴,是想借外力對抗嘉世。”
葉修不語,淡然回看他。
陶軒又說:“輪迴既然有意於劍試,怎會幫你。葉秋啊葉秋,你到底是棋差一著。”他覺得自己說中了,滿意地笑起來。
葉修笑了笑,卻說:“快下雨了。”
他轉頭問:“陶長老,你聽說過虛海的雨嗎?”
陶軒臉色變了變。他當然聽說過。傳聞,虛海的雨水,能將這世上最好的名劍腐蝕成爛鐵,能把一個活人變成光溜溜的骨架。他還想說什麼,便聽見葉修道:“所以說話快一點,還來得及離開虛海。”
陶軒冷冷道:“還要說什麼話?我直接殺了你,何愁來不及走出沙海。”
葉修並不在意他話中的殺機,懶散地回答:“你不會。至少此時不會。”
陶軒不作聲了。葉修說的不錯,他確實不會在此時動手。一則,江湖上對所謂鬥神背叛一事猶爭議不休,嘉世此時對葉修出手,只會引來更多非議;二則,他們畢竟曾經並肩撐起嘉世。此時,情義還殘留一點餘灰。
那一點灰燼,也會很快燒滅吧。
陶軒收回思緒,語氣並無波瀾:“我給你準備的末路,便在鬼宴上。你自己去取吧。”
說完,他似是已疲倦,轉身就要離開。葉修在他身後,忽然問:“卻邪在誰手裡?”
陶軒沒回身道:“一個比你更適合的人。”
比你更年輕,也比你更容易掌控。而嘉世將再次走上峰巔。陶軒想起留在客館的那個年輕人,極有信心地想。
葉修卻沒再問下去。他說起另一個話題:“劉皓三番五次的追殺,看來也不是你指使的。”
陶軒哼笑一聲:“眼淺智短,難怪折了一批弟子。”他回過頭,眼中不屑:“他的用處也就那麼點。”
葉修道:“果然,他也只是你的棋子。”
陶軒道:“不錯,葉秋你可知,你也在我棋盤上。”
葉修笑了笑:“真可憐。”
陶軒笑問:“你是說劉皓還是你?”
葉修抬起眼皮看了看他:“我是說你。”
陶軒一怔,而後駭笑:“胡言亂語。”
葉修不再說話。
而故人之間,若情義到了盡頭,往往也無話可說。
陶軒不再理會他,帶領一眾嘉世弟子離開了。葉修瞥一眼他的背影,漫不經心地想,這人到現在居然還叫自己葉秋。
他懶得糾正,隨他去了。
灰漠漠的雲海翻湧,天邊墨色將傾。葉修卻還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