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街遊覽,入目即是林立的店鋪,酒樓行肆高掛招幌,接旗連旌,臨街的小巷人家,間或種些秋菊,間或種些木樨。
團團花簇素色清馨,顆顆碎星金黃馥郁。
花香、果香、羹湯香;人聲、雁聲、轆轤聲,宋迢迢輕輕闔目,便覺喧囂又滾燙的煙火氣撲面而來。
微風撩起她鬢邊的碎髮,輕撫她瓷白的面頰,秋光暖融似沙蜜,惹得她彎眉揚唇。
從暑氣綿長、瘴毒伏藏的嶺南密林中擇藥歸來,一路越過重重險阻,乍見這般天朗氣清、惠風和暢的景象。
如何能不令人愜意怡然?
然思及沿路所見所聞——譬如戰亂中流離失所的婦孺,譬如沙場上堆疊如山的殘骸,哀鴻遍地,瘡痍滿目,宋迢迢又不免心生悵惘。
她落下捲簾,倚靠車壁,繼續翻閱此次供給王府的藥材賬冊,她一貫縝密,連夜驗訖的賬目,仍要反覆審察,務求鉅細無遺。
約摸兩盞茶的功夫,宋迢迢翻開魚鱗冊的尾頁,恰見碧沼從車轅踏入車廂。
兩年前,杜氏做主,將碧沼嫁與統管前院的蒼奴,二人皆是宋家的心腹,青梅竹馬,實是一對佳偶。
現今碧沼盤發豎釵,額面光潔,丹砂唇,柳葉眸,全然不似當初青澀的模樣,行事作風竟隱隱有了韓嬤嬤的影子。
但聽她勸道:“娘子莫憂心,早查過回的賬,絕無紕漏的。再者,娘子並非頭一回與王府往來,承接晉王府的藥材生意近一年,藥鋪上下,如今都算熟手,娘子放寬心。”
宋迢迢順勢闔上冊目,偎在碧沼懷中,輕聲道:“阿孃這兩日出城辦事,我才歸府就得知堂姐有孕,宋家作為她的外家,自當在押送的藥物中添置一批安胎藥。”
“孕婦用藥,務必慎之又慎,碧沼姊姊想必也是深有體會的。”
碧沼成婚後育有一女,乳名么么,伶俐可人,闔府內外無有不喜愛的,杜氏亦常常攜她在身側玩耍。
碧沼聞言羞赧一笑,提及愛女,便不免想到頗為嬌寵外甥女的銀鞍,遂欲開口詢問自家阿弟的動向。
車馬驟停,外間突然傳來陣陣爭執聲。
宋迢迢愣怔,車壁隨即被敲響,引路的閽人傳話:“請娘子在二門外稍候片刻,待內院的管事派人接引。”
她挑簾,頷首道謝,另要碧沼賞給他一袋銅錢。
待閽人走遠些,宋迢迢卻發覺爭執之聲愈大,她本不欲理會閒事,此處畢竟是王府,豈有她一個外人置喙的地界。
嘈雜的話音間,隱約摻雜一道男聲,潺如溪流,洋洋盈耳。
一瞬間,僅有短短一瞬,天地俱靜,她的神思遊曳晃動,追隨這道聲音回到多年前的月夜。
她猶疑著挑開車帷,青帷翻飛間,她瞧見一位少年郎,眉目雋刻,青衫落拓,抬眸望她時,一雙鳳目蘊光,似含澹澹春華。
少年人如玉,只是從頭到尾,乃至他眼角那顆小痣,都教她覺得十分陌生。
宋迢迢的面色慢慢沉寂下來,生疏一笑,便要放下車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