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半分鐘的停頓,軍長反常的停下腳步。先是凝視著那面“大功六連”連旗,隨後將目光掃向六連的每一名戰士,最後憤怒的定格在排長於繼成臉上,像是盯住一個殺人犯。
顫抖的空氣隨著軍長的停頓而凝固,一百四十六人的呼吸在一個厚重腳步的休止下暫時窒息。高遠能夠清晰的看到軍長側過的面頰,那雙透人心骨的眼睛太深邃了,井一般的深不可測,槍刺一般的寒光直射向於排長。
於排長持槍肅立,側面看稜角分明,帽帶緊緊的勒住腮部,倔強上翹的下巴,高挺的鼻樑,對稱成呼應的支撐點;頜下肌肉被帽帶勒出一道深陷的塹壕形印痕,橫亙在脖頸上方,守勢中蘊藏著強烈的爆發力。排長的正面無從猜測,只有檢閱的軍長和團政委方能看得見,從高遠站立的角度絕難發現於排長臉上的細微變化,而且他的目光一直緊盯著軍長,哪敢有半點分心,更不敢左顧右盼。
高遠按照行注目禮的要求,眼波隨軍長的移動而移動,但好奇心驅使著他急於瞭解右側排長的表情變化,於是創新般的要從軍長的眼光反射中,找出於排長的影象。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一個把排長小官端到軍長那麼大架子的人,這回見了軍長,該不會是李鬼碰李逵——原形畢露吧?高遠覺得不太可能,卻又希望可能,心裡突然冒出一個很奇怪很可怕的想法,好像盼著自己一向崇拜的排長露陷,盼著排長出點洋相,盼著排長能破了金剛不壞之身,走下神壇。
高遠膽大包天,居然敢把軍長當反射或折射體,竟然從軍長冷酷的眼睛裡,真實的發現了於排長的真實。可惜,他的希望再次落空。儘管排長面如平湖,不動聲色,可連靜止的五官都能崩發出不可阻擋的殺氣。冷峻的表情,堅定的眼神,深含著極強的攻擊力和穿透力,像一枚解脫保險的炮彈。猝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在軍長的逼迫下,於繼成仍然神態自若。他那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指揮員氣質似乎與生俱來,一個無所畏懼的軍人,不管面對何方神聖,渾身上下都外溢著捨我其誰的霸氣。他並沒有躲避軍長的怒視,而是以同樣的眼神迎上去回敬著軍長。與其說是一種禮節性的對視,不如說是一種極具抗爭精神的敵視,一種不懼權貴知難而上的蔑視。
高遠在凝固中思索,在窒息中偷偷喘息。不只是他,恐怕六連的所有人,包括全團的人,在那短暫的瞬間,都在想著同一個問題。軍長為什麼像對待敵人一樣,死盯著於繼成不放?難道是於繼成沾汙了六連的榮譽?洪巧順的死到底跟於繼成有多大關係?而於繼成為什麼會在一位聲威顯赫的將軍緊逼下毫無懼色?他們除了長的像,難道還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淵源和糾葛?
高遠突然覺得心臟收縮的很緊,腎上腺分泌物疾速增多。他除了和大夥同樣反應的害怕,還隨著於排長一起產生了某種衝動。就像當年躲在叔父項梁背後的項羽,觀看始皇出巡,即怕,又想取而代之。
軍長的眼睛能放電,並不像於排長說的那種死木頭樁子。沒等軍長看到自己,高遠即刻敗下陣來,剛才腦海中瞬間產生的那麼一點點衝動,馬上隨風而逝。恐懼、害怕再次佔據了主導地位。在一位身經百戰的將軍面前,即使他衝著你笑也會渾身不自在。恐怕除了於排長,其他人都會產生犯罪分子做案前的心裡活動,恐慌的要命。也許這就是將軍與“士兵”的差距,而所有計程車兵都想著如何縮短這段差距。看來拿破崙那句將軍與士兵的格言即有道理又破綻百出,大部分士兵都想當將軍,難道有這種想法就是好士兵?還有一部分士兵的想法很簡單樸素,可能純粹就是為了“吃糧當兵”,或者想打跑侵略者、壓迫者,而後解甲歸田回家種地去,可他們中的很多人把胳膊腿之類的扔到地上,把鮮血灑在戰場上,甚至把年輕的生命搭上,再也甭想種地,誰能說他們不是好士兵?
“同志們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