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船跑過去,又跑回來,有些人甚至忘記了自己身上已沒有幾寸蔽體的衣服。
跑不動的人有的掙扎地爬上高處,有的扶持著攀上橋頭,無力地揮手,歡呼。
就連那些爬不起來的人,聽著外面的喧譁,臉上也閃爍出一絲久違的人色。
糧船到了,就停在城外的碼頭。
這件事全縣已經沒有一個人不知道。
我們受命看守賑糧,雖然近來大家身體都不免有些虛弱,卻也一個個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我們看守的,是全縣幾十萬人的性命啊!
幾天過去了,賑糧的發放仍然沒有下文。
城裡城外,暴露的餓屍又多了不少;河上河下,拖著無力的雙腿從很遠的地方趕來看糧船的人也越來越多。
我很鬱悶。
我當的是白天的班。
因為是新來,通常夜班都是我的差事,這次卻一反常態。
天還沒亮,梆子有氣無力地敲打著。
睡不著,我提起劍,向城外走去。
守城的吳頭葉頭居然攔著不讓出城,我蹬了他們一眼,他們讓開了,但神色顯得很為難。
碼頭。
糧船遠遠地停著,雖然天色已經泛白,但仍是燈火通明。
碼頭四周,一雙雙,一隊隊,一圈又一圈,都是刀槍棍棒,足有一二百人。
當班的衙役土兵,最多也只該有二三十人。
那些手執刀槍、身穿便裝的漢子,我從來都沒有見過。
我一定要看個明白。
他們是擋不住我的。
糧船的背後泊著幾條多槳划船,幾十個勁裝漢子正把糧食一袋一袋吊上划船,把另一些沈甸甸的口袋一袋一袋吊上糧船。
糧船艙裡,許多人正緊張地忙碌些什麼。頭船船頭,坐著個白白胖胖的中年人,不時站起來,緊張地指手畫腳一番。
祝老闆,縣裡頭號富商,我經常在縣衙內外前後撞見他。
什麼都明白了。
沒等我多想,一陣排山倒海的喧譁聲,震得糧船都晃了一晃。
河兩岸,幾百、幾千、幾萬衣衫襤褸的男女老幼,背著口袋,端著簸籮,像潮水一樣地洶湧著,他們多數已站立不穩,但眼裡的火焰似乎要把河水燒乾。
天色已大亮了。
衙役們在最外層。
他們雖揮舞著棍棒器械,卻很少落下,吆喝得雖然響亮,腳步卻並不利索,人潮很快把他們衝開。有的饑民湧上橋頭,準備跳上糧船;有幾個甚至已經衝上了跳板。
祝老闆的神色已經有些驚惶,他身邊幾個漢子的臉上卻綻出一絲猙獰。
那些我從沒見過,手執刀槍的便裝人出手了。
跳板上的饑民一個個跌進河中,河裡滲出汨汨血水,幾隻手無助地伸抓著,很快就消失了。
岸上的饑民一下倒了幾十個,有的掙扎著爬起來,有的再也沒有起來。
人潮退了一下,又立即捲了回來。
橋上的人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跳下來一個,立即被打落河中;又跳下一個,又被打落河中;又跳下一個……
饑民們沒有後退,他們已不能再退。
那些漢子們似乎也有些心虛,但卻沒有一個手軟的,幾個年輕的衙役已無奈地閉上了眼睛。
我、我們日夜看守的救命糧啊……
我猛地一長身,身形劍光,一齊卷向船頭。
身形未落,跳板一端的幾個持刀漢子已經倒下。
雙腳牢牢踏上甲板,劍尖己指在祝老闆的喉頭:
“讓他們上船!”
祝老闆額上滲出熱汗,卻咬住嘴唇,死命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