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辦公室裡沒有別人,他似乎不願單獨與這女生待在一起。
來到冷颼颼的教室,小枝照樣禮貌地鞠躬:“同學們,早上好,我叫歐陽小枝。”
申明指定她與柳曼同桌。
坐在背後的是馬力,她想象自己的長髮如黑色瀑布,幾綹髮梢掠過椅背,落在後面的桌面上。幾個男生伸長脖子,視線越過她肩頭的雪白毛衣,看到她纖長手指,把鉛筆盒與書本掏出來,整整齊齊地放在身前。一身紅衣的柳曼還挺熱心,幫新同桌收拾臺板底下的垃圾。
細密的雨點,打在緊挨著她的窗玻璃上,幾枝早綻的山茶在春寒料峭中發抖。
申明老師上語文課了,這節是魯迅先生的《記念劉和珍君》,粉筆在黑板上寫道——
“以我的最大哀痛顯示於非人間,使它們快意於我的苦痛,就將這作為後死者的菲薄的祭品,奉獻於逝者的靈前。”
忽然,歐陽小枝轉過身來,對後面兩個男生微微點頭,張開嘴巴卻沒聲音,原來只是用嘴形告訴他們:“請多多關照!”
她很快融入了新學校,跟幾個女生相處友好,尤其是跟同桌的柳曼。男生們自然也都向她獻殷勤,但小枝對他們都很冷淡,總是讓人吃到軟釘子。
班主任申明老師,彷彿刻意迴避她,小枝一度懷疑自己被他認了出來?但想想女大十八變,早已與六年前判若兩人,難道只是眼神洩露了秘密?整整幾周,除了在課堂上說話,老師沒有單獨跟她相處過。而他與別的同學關係都很好,柳曼常找他去提些問題,更別說他跟馬力等人打籃球了。
南明高中對她最好的老師,卻是一位年輕漂亮的音樂老師,當時剛從師範畢業分配進來,如今早被調往一所女子中學。那年頭不重視音樂美術,到高二下半學期就很少上了,她對於音樂課的印象,僅限於聽老師彈鋼琴的時光。最後一次音樂考試,是在鋼琴伴奏下唱歌。有人唱四大天王或《新鴛鴦蝴蝶夢》,老師坦然為這些流行歌曲伴奏。而她選了首課本里的《我的祖國》,那時就在想——做個女老師該有多好啊。
有男生為她抄過卞之琳的《斷章》:“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對於這些紙條,她向來不理不睬,與人保持適當距離,既不厭惡也不接近,除了既是同桌又是同寢的柳曼。沒想到十多年後,這首詩進了高一的語文課本。
歐陽小枝從沒提過轉學的原因,有的老師卻不經意間洩露了秘密——她的爸爸是解放軍團長,數年前對越自衛反擊戰,在老山前線立功犧牲,獲得革命烈士榮譽。小枝與母親相依為命至今,卻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原來也在市區一所重點高中,但不知出了什麼問題,需要轉到一所寄宿制學校。因為她是烈士家屬,教育局有優待政策,就把她轉到了南明中學。
其實,她的爸爸不是烈士。
2012年,春寒料峭。
她不再是穿著白色大毛衣的女高中生,而是白色大衣配套筒靴的高中語文老師。
今夜,星空難得清澈,夾竹桃還沒開花。
小枝獨自穿過操場,快步走進多功能樓。開啟四樓一扇小門,便是樓頂的天台——這是高中時代常來的地方,現在沒幾個學生知道這秘密所在。
低頭向下面看去,安老師正在操場裡徘徊,這個男人死活要請她吃晚飯,雖已當面拒絕過兩次,他還是不依不饒地糾纏。也只有這個地方,是他永遠找不到的。
月光皎潔。
四層樓上冷風呼嘯,頭髮瞬間吹亂,她感到背後有人,轉頭看到一張十七歲男生的臉。
“司望?你怎麼在這裡?”
“噓!”他把食指豎到唇上,“別讓他聽到了!”
小枝心領神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