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要被凍死了,快跟我進來。」
路介明僵硬著身子,急促的呼吸從嘴邊溢位,噴出稀薄的白霧,「姐姐落了水,懇求太傅幫忙。」
一個婢子哪值得去找大夫來看,他們聳雲閣受盡奚落,在短時間內根本喚不來太醫,路介明沒有任何選擇,只能來求了張太傅。
張成旋即明白過來怎麼回事,扯下了腰間令牌,卻沒有交給路介明,轉而喚來書童,「去,就說老夫病了,先去找離得最近的大夫來,然後回趟宮,去太醫院遞牌子。」
他拽過路介明的胳膊,使勁把他往屋裡拽,「這下可放心了?你隨我進來,先把濕衣服換下來,別連琅病了,你也跟著病,到時候還得她照顧你。」
許是張太傅的勸說真的起了作用,路介明終於隨他進屋了,他換衣服的速度很快,三下兩除二就換完出來,他渾身出著冷汗,剛換成的衣服後背早就濕透了。
他朝張太傅道謝,嗓子嘶啞,「多謝太傅。」
張成抱著肩膀,哀怨的瞧著他,他知道此時說這不合時宜,但若是抓不住這個機會,下次再找時機就難了,他閉了閉眼,快速開口:「你瞧,她病了你都沒辦法給她找來御醫。」
「她跟著你,跟著容嬪,做你們聳雲閣的婢女,得了什麼好呢?」
只這兩句話,已經要把路介明剛剛才穩定下來的心緒撞亂,心臟開始發痛,全身上下後知後覺的有了浸泡冷水之後的痠痛,起伏的胸膛間,肺像是要炸掉。
路介明咬緊嘴唇,沒有力氣再邁出一步。
張成擰著眉頭,想要再加一把火,「如果你還是宮中那位金尊玉貴的七殿下呢?如果你成了太子呢?誰還敢欺負到她頭上,今日的落水是不是就不會發生?」
張成其實並不知曉許連琅落水的具體緣由,但事實卻是如他所說的,若路介明還是當初的七殿下,許連琅哪裡會落得這個地步。
「今日老夫幫了忙,但老夫不會一直在,下次你們要靠誰?」
「若她挺不到你找大夫來,你豈不是要後悔一輩子,」他看著少年越發佝僂起來的脊樑骨,咬牙說出最後一句,「殿下,只有你強大了,才能保護你想保護的人。你身來便是皇子,這就註定了你不會擁有安穩平淡的生活。就算是為了許連琅,你也該考慮一下。陛下的同情與憐愛,不是任何時候都會有的。」
「你要抓緊時間了。」
張成一字一句重重的敲擊在路介明的心上,他快要站不穩,張成覺得在此時此刻如此這般對待路介明著實有些殘忍了,他心下慼慼,想要攙扶住這個搖搖欲墜的少年。
路介明鳳眸垂著,落水又受盡涼風,他現在頭疼欲裂,眼中酸澀難止,他突然輕聲笑了一下,唇上乾裂的部位瞬間裂出口子,冒出血珠,他舔了舔,只覺得自己的血又腥又臭。
他緩緩掀起眼皮,長而舒的睫毛劇烈的顫動著,他將衣袍撩開,徑直跪了下去。
張成被嚇的連連後退,第一反應就是要扶他起來。
路介明輕輕躲開他的手,跪趴著,額頭觸上了冰冷的地面,頭重腳輕,再也沒有力氣抬起來了,他鼻音太重,「感激太傅救姐姐,介明無以為報,只待日後肝腦塗地。」
張成身為帝師,受過無數人的跪拜,但從沒有哪次的跪拜像今天一樣,像是要把眼前人的脊樑骨折彎,像是要把他的自尊碾成渣滓。
偏偏他感激他,是為了另一個女人,他喚作「姐姐」的人。
黑眸子裡又濕又熱,卻無甚焦點,「弟子路介明,願拜張太傅為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弟子願聽從師父一切調派。」
少年聲線清越,這一句從他嘶啞的嗓間,從他染血的唇間吐出,明明是輕飄飄的字眼,卻猶有千斤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