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就血肉模糊了,一股濃濃的血腥氣充溢了黑暗的天與地……
倘若把三皇五帝以來中國默默死滅的人數加在一起,一定是個令人震驚的天文數字。
所謂默默死滅,並不是指史書上不絕於紙的“遍地餓殍”“白骨露於野”或者“人相食”,這些固然是人間慘劇,但至少還落個死因;比之更慘的,是那些活著時籍籍無名,而又不知什麼時間什麼地點突然就消失了,也沒有人為此深究的死者,他們就像從沒來過世間,一直在陰間一樣。
本來,老漢張別古也應該是一個默默死滅的人。
“別古”二字,有講究。宋元之際,與眾不同謂之“別”,不合時宜謂之“古”,結合在一起用作名字,可想此人的怪癖倔強。京劇《烏盆記》中,張別古上場要念四句數板,把他悽苦的身世道了個明白:“苦難捱,膝下無兒怨誰來。妻喪早命何該,只落得奔忙勞碌賣草鞋。”
張別古長年以打草鞋販賣為生,三年前生了一場大病,一直在家苦挨,靠著鄰居的接濟才算沒有餓死。這一天總算是病好了,把屋子的每道牆縫都搜尋了個遍,沒有找到半文錢,掀開米缸蓋子,又見了底。老頭子一輩子犟脾氣,有病時可以接受別人的施捨,沒有病就偏要靠自己,可是肚子餓得“咕咕”叫,現在打草鞋叫賣又怕來不及,猛地想起,三年前,在東大窪開盆兒窯的趙大穿了他兩雙草鞋,說是賒賬,一直沒給錢,“不免想前去要了來,也好度日”。
老頭子拄著根竹杖,三步一喘地走到大東窪,卻一陣發矇:窯場依舊在,草屋卻是蕩然無存了,取而代之的是氣派的大瓦房。張別古想:趙大這賣瓦盆的未必比我這賣草鞋的能多賺幾個錢,如何發了大財?上去拍了拍門,門開了,出現在眼前的依舊是那個獐頭鼠目的趙大,但一身光鮮的綾羅綢緞,又讓張別古半天不敢相認。
“老小子,你有什麼事?”趙大倚著門,不耐煩地說。
從前朝自己討草鞋穿時一口一個“張大爺”的趙大,如今闊氣了,臉卻變得恁快。張別古氣不打一處來,徑直道:“趙大,我來找你討草鞋錢!”
趙大把眼一瞪道:“什麼話!你看大爺我頭上戴的,身上穿的,腳底下蹬的,我會欠你草鞋錢?真是豈有此理!”
張別古掰著指頭給他算,三年前的幾月幾日,趙大討穿草鞋兩雙,當時說的賒賬……
趙大斷然截住他的話頭道:“有欠條嗎?拿來欠條,我就把錢還與你。”
兩雙草鞋,哪裡用開什麼欠條,面對這種無賴,張別古一時間啞口無言。
趙大冷笑道:“沒有欠條是吧?空口無憑是吧?那您就別跟我這兒堵著門了,該幹嗎幹嗎去!”
張別古萬般無奈,苦笑道:“老漢我大病初癒,做不了什麼活計,乾脆你給我個瓦盆兒,我到街上討飯去吧!”
“瓦盆兒嘛,我倒有的是。”趙大輕蔑地說,“你跟我到庫裡拿一個吧!”
以前燒了瓦盆都摞在牆角,如今居然有了“庫”,這令張別古哭笑不得。不過也說明,趙大這些年的營生依舊是開他那萬年不賺錢的盆兒窯——那他這家究竟是怎麼發的?
推開倉庫的門,黑咕隆咚的也沒個窗戶,張別古一腳踏進去,頓時感到腳腕一涼。
宛如一條水蛇滑過面板。
水蛇並沒有遊走,而是順著脊樑骨滑向腦髓,激得張別古打了個寒戰!
“你咋了?”趙大感覺到了異樣。
“你這盆兒庫裡咋這麼冷啊……”張別古嘟囔道,“別是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吧,陰風慘慘的。”
趙大往後倒退了半步,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塗了漆似的一團黑。
張別古正待挑一個好點的瓦盆,趙大搶上一步,撿了個瓦盆塞在他手裡就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