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那些下流無恥、慣於拍馬逢迎的人,我可不是像列別賈特尼科夫先生那樣的人,瞧,現在他正在門外笑呢(門外真的傳來了笑聲和叫喊聲:‘吵起來了!’),所以我要永遠管您叫阿瑪莉婭·柳德維戈芙娜,雖說我根本弄不懂,您為什麼不喜歡這個名字。您自己看到了,謝苗·扎哈羅維奇出了什麼事;他快死了。請您立刻把這道門關上,別讓任何人到這裡來。至少也要讓人安安靜靜地死!不然的話,請您相信,明天總督大人就會知道您的行為。還在我作姑娘的時候,公爵大人就認識我,而且對謝苗·扎哈羅維奇印象很深,還幫過他好多次忙呢。大家都知道,謝苗·扎哈羅維奇有很多朋友和靠山,不過因為他覺得自己有這個倒楣的弱點,出於高尚的自尊心,自己不再去找他們了,可是現在(她指指拉斯科利尼科夫)有一位慷慨的年輕人在幫助我們,他有錢,而且交際很廣,謝苗·扎哈羅維奇從小就認識他,請您相信,阿瑪莉婭·柳德維戈芙娜……”
這些話都說得非常快,而且越說越快,但是一陣咳嗽一下子打斷了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動人的雄辯。這時那個快要嚥氣的人醒過來了,呻吟起來,她趕緊跑到了他的身邊。受傷的人睜開眼睛,還沒認出、也不明白,彎著腰站在他面前的是什麼人,於是仔細瞅著拉斯科利尼科夫。他呼吸困難,深深地吸氣,間隔很長時間;嘴角上流出鮮血;前額上冒出冷汗。他沒認出拉斯科利尼科夫,眼珠不安地轉動起來。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看著他,目光悲哀而嚴厲,淚珠止不住從眼裡流淌出來。
“我的天哪!他的整個胸膛全都給軋傷了!血,血!”她絕望地說。“得把他上身的內衣全脫下來!你稍微側轉身去,謝苗·扎哈羅維奇,如果你還能動的話,”她對他大聲喊。
馬爾梅拉多夫認出了她。
“叫神甫來!”他聲音嘶啞地說。
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走到窗前,前額靠在窗框上,絕望地高聲大喊:
“噢,該死的生活!”
“叫神甫來!”沉默了一會兒以後,快嚥氣的人又說。
“去——了!”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對著他大聲喊;他聽了她的叫喊,不作聲了。他用怯生生而又憂鬱的目光尋找她;她又回到他跟前來,站在床頭旁,他稍微安靜了些,可是時間不長。不久他的眼睛停留在小莉多奇卡(他最寵愛的小女兒)身上,她躲在牆角落裡,像發病一樣,渾身簌簌發抖,用她那孩子式的驚訝的目光凝神注視著他。
“啊……啊……”他焦急地指指她。他想要說什麼。
“還想說什麼?”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高聲叫喊。
“她光著腳!腳光著呢!”他含糊不清地說,同時用好似瘋人的目光望著小姑娘光著的小腳。
“別—說—了!”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氣憤地叫喊,“你自己知道,她的腳為什麼光著!”
“謝天謝地,醫生來了!”高興起來的拉斯科利尼科夫高聲說。
醫生進來了,是個衣著整潔的小老頭兒,德國人,他帶著懷疑的神情朝四下裡望了望,走到受傷的人跟前,按了按脈,又仔細摸摸他的頭,在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的幫助下,解開浸透鮮血的襯衣,讓受傷的人胸部裸露出來。整個胸部全都血肉模糊,沒有一點完好的地方;右側的幾根肋骨斷了。左側,正好在心臟的部位,有老大一塊最讓人擔心的、黑中透黃的傷痕,這是馬蹄猛踩下去造成的重傷。醫生皺起眉頭。那個警察對他說,被軋傷的人給捲到了車輪底下,在馬路上滾動著,給拖了三十來步遠。
“奇怪,他怎麼還會醒過來呢,”醫生悄悄地對拉斯科利尼科夫說。
“您說什麼?”後者問。
“這就要死了。”
“難道沒有任何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