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閃開,讓上樓來的神甫和教堂執事過去。他們是來追薦亡魂的。照斯維德里蓋洛夫吩咐的,每天要按時追薦兩次。斯維德里蓋洛夫徑自走了。拉斯科利尼科夫稍站了一會兒,想了想,然後跟著神甫走進索尼婭的住房。
他在門口站住了。追薦儀式已經開始,肅靜、莊嚴而又悲哀。從兒時起,一想到死,感覺到死亡確實存在,他總是感到很難過,神秘,可怕;而且已經有很久沒聽到過追薦亡魂了。而且這兒還有一種非常可怕、令人驚惶不安的氣氛。他望著孩子們:他們都脆在棺材前,波列奇卡在哭。索尼婭跪在他們後面,輕輕地祈禱,好像是膽怯地低聲啜泣。“這幾天她沒朝我看過一眼,也沒跟我說過一句話,”拉斯科利尼科夫突然想。太陽明晃晃地照耀著這間屋子;香爐裡的煙嫋嫋升起;神甫在唸“上帝啊,讓她安息吧。”拉斯科利尼科夫一直站到追薦儀式結束。神甫祝福和告辭的時候,有點兒奇怪地朝四下裡望了望。追薦儀式結束後,拉斯科利尼科夫走到索尼婭跟前。她突然握住他的雙手,把頭靠到他的肩上。這親暱的姿態甚至使拉斯科利尼科夫吃了一驚,感到困惑不解;甚至覺得奇怪:這是怎麼了?對他毫不厭惡,毫無反感,她的手一點兒也不發抖!這是一種極端自卑的表現。至少他是這樣理解的。索尼婭什麼也沒說。拉斯科利尼科夫握了握她的手,就走了出去。他感到非常痛苦。如果這時能隨便躲到哪裡去,只有他孤單單的一個人,哪怕終生如此,他也認為自己是幸福的。然而問題在於:最近一個時期,儘管他幾乎總是一個人,卻怎麼也不能感覺到他確實是形單影隻,孑然一身。有時他到城外去,走到一條大路上,有一次他甚至走進一片小樹林裡;但地方越僻靜,他就越發強烈地意識到,似乎有人就站在他身旁,讓他感到惶恐不安,倒不是覺得可怕,然而不知怎的,讓他感到十分苦惱,於是他趕快回到城裡,混雜在人群中間,走進小飯館、小酒店,到舊貨市場或乾草廣場去。在這些地方似乎反而會覺得輕鬆些,甚至也更孤獨些。一天傍晚,一家小酒館裡有人在唱歌,他在那裡坐了整整一個鐘頭,聽人唱歌,記得,當時他甚至覺得十分愉快。可是最後他又突然感到不安了;彷彿良心的譴責突然又讓他痛苦起來:“瞧,我坐在這兒聽唱歌呢,可難道這是我應該做的嗎!”他似乎這樣想。不過他立刻猜到,並不僅僅是這一點使他感到不安;有一件要求立刻解決的事情,然而這件事既無法理解,也不能用語言表達出來。一切都糾纏在一起,亂作一團。
“不,最好還是鬥爭!最好是波爾菲裡再來……或者斯維德里蓋洛夫……但願趕快再來一個什麼挑戰,或者有人攻擊……是的!是的!”他想。他走出小酒館,幾乎奔跑起來。一想到杜尼婭和母親,不知為什麼他突然彷彿感到心驚膽戰,說不出的恐懼。這天夜裡,黎明前他在克列斯托夫島上的灌木叢裡醒來了,他在發燒,渾身發抖;他走回家去,清晨才回到家裡。睡了幾個鐘頭以後,燒退了,但是醒來的時候已經很遲:下午兩點了。
他想起這天是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安葬的日子,他沒去參加,為此感到高興。娜斯塔西婭給他送來了吃的;他津津有味地吃著,喝著,胃口好極了,幾乎是貪婪地把送來的東西一掃而光。他的頭腦清醒些了,心情也比最近三天來安寧些了。有一會兒,他甚至為先前那種突然而來的無以名狀的恐懼感到驚訝。房門開了,拉祖米欣走了進來。
“啊!在吃飯,可見病好了!”拉祖米欣說,端過一把椅子,挨著桌子,坐在拉斯科利尼科夫的對面。他心情焦急不安,也不設法掩飾這種心情。他說話時流露出明顯的煩惱神情,不過說得從容不迫,也沒有特別提高嗓音。可以認為,他心裡有個特別的、甚至是十分獨特的打算。“你聽我說,”他堅決地說,“對你的事,我一點兒也不感興趣,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