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一樣的虛偽,嘴裡說著一生相守,心裡卻是朝三暮四的,多情和薄情,本來就是一回事。其實再一想,女人何嘗不也一樣虛偽,一邊自詡冰清玉潔,一邊渴望偷桃竊藥,一旦嚐到愛的滋味,是再不肯放手的,卻還要守一個面子,硬撐也要撐到底的。
當初李道銘在“愛石”說出那一通話時,她想反駁,卻一時找不到什麼合適的道理。她也曾經固執地認為,女人就是用男人的一塊肋骨做成的,所以她必須找到另一半,找到她的歸屬。她憑直覺知道姚力不會是,當姚力離開時,她只是傷感,沒有撕心裂肺的感覺。李道銘也不會是,雖然每次分手後,他的話都能讓她反覆咀嚼。比如他說他不喜歡完美的女人,她就會想:她在他眼裡是歸於哪一類女人?
她後來就想,難道果如他所言,那樣的尋找是毫無意義的?即便找到了,也會因麻木而失去,因分手而遺忘?
這城市本是用來避亂的,這城市的夜色是將各人的過去遮掩的。丁香和李道銘小心翼翼掩飾著各自的傷痕,談論的都是些浮光表面的東西。男女之間相互吸引,本是性別的魅力,兩人也都算得上容貌出色,但卻故意避開那些曖昧的話題,連邊都沒捱上,對感情的探討也是僅限於詩詞裡的。
外人聽見兩人在說著甜言蜜語,實際上那些溫馨浪漫的話是說給古人聽的。看見兩人的距離似乎越來越近,實際是擦肩而過越走越遠的,連手都沒有牽過,更不用說親吻擁抱了。像在做戲,卻是真心實意在做戲,假戲真做的。
這樣一天天過去,該說的都說得差不多,不該說的也都能猜出個大概,彼此之間有了默契,但這默契卻不是他們想要的結局。
有一次兩人一同出去,被白太太看見,背後問丁香什麼時候結婚。她說只是一般朋友而已,白太太自然不信,追問下去,她只好笑而不答。
兩人說了許多風花雪月的話。那風吹皺一池春水,是不幹兩人的事的。那花經了一夜的雨,是綠肥紅瘦的。那雪翩翩飄落,落地即化,是不會凝結成冰的。那月影在榕湖裡,有時浮於水面,有時沉入水底,是捉摸不定的。說的人不知所云,好像是對著茶杯說的。聽的人也心不在焉,好像是給茶杯聽去了的。等端起杯子,水已經冷了,兩人的心也漸漸冷淡下來。
有時她抬頭看一眼那個空空的卡位,才想起他已經有幾天沒來。
李道銘又一次提到離開。他告訴丁香他的決定:先去香港看看,再到上海。他在桂林毫無作為,而且惠子夫人多次邀請他去上海替她工作。“我的大門隨時為你敞開……”她這樣說。
“你想過回廣州嗎?”李道銘問丁香。
她搖搖頭。
“那麼,去上海呢?”
她又搖搖頭。
“你從來沒有考慮過離開這裡嗎?”他撥弄著桌上的酒杯,“難道這裡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值得你一直守候?或者,你在逃避什麼?”
“沒有。我只是習慣了這裡。你呢,為什麼要走?”
“我習慣像鳥一樣飛來飛去。”
“那就這樣吧。”
“離開前,我還有一個小小的請求……”他看著她說,“當然不會是再看一場電影。你能不能彈點什麼?”
“你想聽什麼?”丁香坐到鋼琴前。
“我也說不出是什麼曲子,”李道銘拿著酒杯站在她身邊,“我曾經聽過你彈的那首……”
“那可不是什麼曲子,是我亂彈的。”丁香一邊回想著,一邊隨意彈著。那是她彈給自己聽的,他能聽懂嗎?
一曲終了,有客人在一邊鼓掌喝彩。李道銘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揮手讓侍者結賬。
“這不一定表示我還會再來,只是表示我不願意因為欠賬而被人記掛著。” 他笑道,沒有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