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樹是華夏的祖宗樹啊!它頑強啊,能活成百上千年不死,就是死了還能從根上發出新芽,生生不息啊……老輩說中華民族的大衣胞就是埋在黃土高坡的大槐樹下的……按我們這塊以往的習俗,孩子生下來,第一件事就是要把衣胞掩埋在這棵槐樹下面……衣胞是從孃胎裡帶出來的,是為人之初的證物,衣胞所在便是一個人的根系所在啊……可惜文化革命時這些老規矩都當封建迷信給破了……”
“那、那太爺爺,你當時怎麼沒被日本人打死……”胖保安直愣愣地問。
許海冰制止他,替他改問:“你重孫子意思是說,你在當時那樣兇險的情況是怎麼活下來的?”
“……別提了,我那時正是三四十歲,小鬼子見我有膀子力氣,又會趕車,就抓去當勞工,幹什麼呢,一件事,往城外清運屍體!……那是人乾的活嗎?但刺刀架在你脖子上,你不幹腦袋就要搬家啊……你們看到老槐樹不遠那個土坡了嗎?那就是我一銑土一銑土堆起來的大墳頭啊……”
“咳,太慘了……”許海冰不禁悲憤地嘆息,他終於知曉了那座土丘白骨皚皚的秘密了。
“……後來屍體運的差不多了,我正估摸著鬼子該放我走了吧,一個日本翻譯官偷偷跑來告訴我,日本人要殺我滅口,讓我趕快逃走……我問他為什麼要救我,他說他也算是中國人,早年父親東渡日本,與房東家的姑娘私通生下了他,他父親生前曾告訴他,自己姓連,是中國連江連家莊人,祖先曾用一根馬鞭救過一位皇帝,要他長大後一定要回國認祖歸宗……”
“那不就是咱家親戚嘛!該著你不死、哦,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啊。”胖保安又忍不住插嘴。
“……我一聽就知道他老子是誰了,是連家嫡傳的小少爺,人是沒得說,才貌雙全呀,就是浮浪了一些,平日裡喜歡拈花惹草,逛青樓、喝花酒,是煙花柳巷的常客,老爺想給他娶個媳婦成個家,拴住他,可他不願意,與老爺鬧翻了,當晚就離家出走了,而且把這個傳家之寶的馬鞭也偷偷帶走了……”
“哦,那你沒問他馬鞭的下落?”許海冰插問。
“……我能不問嗎?這可是連家的魂啊……我剛要問這馬鞭是不是帶到日本了,現在在哪裡?屋外就傳來摩托聲,殺我的鬼子兵來了,我急忙就要跑,但那小少爺的兒子提醒我再跑也跑不過摩托輪子,讓我先跑到外面的屍體堆裡藏起來,這一藏就是整整三天……”
胖保安捂著嘴直犯惡心。
許海冰也感覺渾身發麻,追問:“那這繩子又是怎麼回來的呢?”
太爺爺一口氣把茶壺的水喝完,半躺下身子,又歇了歇,接著追憶:
“……後來眼見這裡變成了亂墳崗了,自己就開始做出殯、收屍、看墳之類的活兒糊個口……解放了,這兒也好歹安生了一陣子,到了五八年以後又不安生了,每天都有鬧饑荒餓死的人送來,好不容易熬過六三年,剛能吃個大半飽,那個什麼文化革命又鬧騰開了,時不時有些挨鬥想不開的到老槐樹上吊自殺……說著說著,到七幾年了,世道逐漸平靜了,尋死覓活的也就少了。沒想到有天晚上,有三更天了吧,我睡不著覺到周圍轉轉,正碰到有個披頭散髮的女子來老槐樹下上吊……”
張汶前傾身子,全神貫注。
“……只見她手裡拿根很長的繩子,但由於太虛弱了,老甩不上樹岔,我見了趕緊跑過去攔住她,哪知奪下她的繩子一看,驚住了!……正是咱連家沒了下落的這根馬鞭!……我一問,她果然是連家的媳婦,丈夫叫連東…
…她沒見過面的公公正是救我的那個日本翻譯官,後來投降了我軍,在中國娶了妻生了子……“
張汶已經坐不住了,張著嘴,急切地想說話。
胖保安先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