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在賣完了今日的豆腐,他就該離開這座人口眾多的城鎮,只是磨房裡的黃豆已用盡,他不得不前來此處採買補料,偏偏買著了黃豆卻也耽誤了時間,以致被困在這兒動彈不得。
倚著牆站在角落的他,擱下扁擔後,一手揉著有點痠疼的肩,兩旁住戶人家所植的杏花,瓣瓣自他後方的牆頭灑落下來,但沸騰的人聲掩蓋住了落花的聲音,放眼看去,遠處近處一派紅燈融融,在他人眼中,也許此景是個繁華綺麗的人間,可在他眼中卻不僅如此,這兒,還是個人鬼妖魔混雜的人間。
穿梭在人群中的遊蕩孤魂、跟隨在男男女女背後的嗜慾之魔、偽身人為與凡人競豔的各式妖精……
將自己隔離在人群外的他,靜靜地看著眾生界限早就被模糊的人間眾景,一如往常的,他只是躲站在人間的一角冷眼旁觀,絲毫沒有加入他們的打算。
重重絲竹樂音與嘈雜人聲,在他的耳邊進進出出,他沒留住任何聲音,習慣性地將自己偽裝成一種隱藏的姿態,下意識地用心蒙上了雙耳不去聽見任何聲音,只是,當另一頭的街角響起了琵琶的絃音之時,他那雙每每來到人群聚集的地方,就置若罔聞的雙耳,聽見了聲音。
輕揉慢拈的絃音,曲調聽來很古老,單調且感傷。
他全神貫注地聆聽著,在找著了絃音的方位後立即張眼直視前方,在人群一來一往的間隙裡,他看見了個躲在街角巷口裡彈琵琶的女人。
感覺有人在注視之後,手抱琵琶的女子按弦不動,緩慢地抬起頭迎向他的目光,與他四目相接。
人群中,她是個很奇怪、也很醒目的存在,只是,她究竟是人是鬼?晴空一時之間無法分辨出她的身分。
若她是鬼,那她應當死了很久很久。放眼看去,她身上的衣著打扮皆很古老久遠,一席白衣紅帶,在紅色的衫領與衣袖間縫繡著精緻的花繡,頭上梳了既小且松的髮髻,簪了朵金色的簪花,其餘的長髮披洩而下,她那與時下不同的穿著打扮,看上去就像是千百年前、或是更久之前大戶人家所養,也有可能是教坊或是宮裡所養的樂女或樂妓,但不知為何,在她身上,就是有種歲月飄泊過後的滄桑。
若她是人的話,她身上人的感覺又淡了點……奇怪,他為何覺得自己好像曾在哪見過她?
一逕看著那張似曾相識的容顏,晴空遺忘了現下自己正身處何處,也沒理會周圍的人聲,他只是專心地瞧著那個站在紅燈下,抱著琵琶與他相望的女子,看著那雙似有話欲對他說的眼,和她身上迎風飄飛的衣帶。
驀然間,他的衣角突遭一陣拉扯,低首一看,是個骨瘦形枯的男孩,如柴的小手緊按著鼓脹的腹部,那幾乎已凹陷的雙眼,則骨碌碌地看著他。
他一笑,“想不想吃碗豆腐?”
男孩張大了乾裂的唇,小口不斷一張一合,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晴空抬手示意他不必心急,轉身彎腰自簍子裡的桶中舀出僅剩的一碗豆腐,正想端給他,飢渴難耐的男孩隨即慌張搶過。
蹲在他面前看他大快朵頤的晴空,憐憫地瞧著這隻流落人間無處可歸的孤魂,三兩下就將碗中的豆腐吃盡,並意猶未盡地以舌舔著碗緣。
趕在他連碗也啃下腹前,晴空收回了碗,順手拉過他,以指順了順他那一頭雜亂如草的發,拿來擺在簍邊的汗巾替他把臉上的塵灰都抹去,而後自懷中取出一張紙,用剪刀細心剪出一套衣裳的模樣,再將紙衣裳放在掌心中焚滅。
大功告成後,晴空滿意地看著從頭到腳煥然一新,面色紅潤、穿著簇新衣裳的男孩,在他喜不自勝地撫著衣裳發呆之時,晴空愛憐地伸手輕推著他。
“吃飽了,就快去投胎吧。”
滿面笑容的男孩朝他點點頭後,邊跑邊向他揮手道別,目送他離去的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