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內侍一愣,「……是。」
方才聖人與漠北國師的談話,旁人一無所知,但其態度的前後變化又太過明顯。雖然馮內侍不知道正廳裡發生了什麼,卻能猜到龍椅上這位多年來算無遺漏的帝王,在那個敵國的降臣質子面前失了算。
臨淄王布的局,本是為了引福南音上鉤;逃出長安,他與漠北都是死路一條。
即便福南音不上鉤,結果也並沒有任何改變。可是聖人卻要將此事壓下去……
「那漠北國師,大家是打算殺還是留?」
馮內侍從前一向將分寸掌握的很好,從不好奇也不多嘴,可今日也不知自己怎麼就鬥膽將話問了出來。
聖人難得並未在意,他緩緩將目光抬起來,落到龍案一角那份被他看了無數遍的密報上。
殺還是留?
他想起質子府上福南音虛弱蒼白臉上那雙自信的眸子,透出一股刺眼的胸有成竹。從未有人敢與他如此談條件,他想不明白,福南音哪來那樣的膽子和底氣。
「福南音那樣的人……」聖人的聲音忽然響起,「若是能收為己用,殺了實在可惜。」
福南音早就是降臣,可從未有人想過要招安——那是在漠北一人之下的狠角色,眾人下意識便覺得,漠北一日不滅,他又怎麼可能易主?
馮內侍面上也帶了幾分驚詫。
「聖人信他?」
畢竟那可是漠北王的心腹之臣,又如何肯替中原賣命?
燭光照不到的陰影之下,聖人原本緊蹙的眉心漸漸鬆開。他忽然想起了福南音最後同他說的那句話。
「說來可笑,臣雖長在漠北,身上流的卻是漢人的血。聖人說『非吾族類』,倒是同漠北王心中想的如出一轍。」
福南音是漢人。
又與那人如此相似。
這真是巧合嗎?
聖人手指敲了敲桌沿——他今日似乎在質子府染上了這一習慣,對著那個叫他意外迭出的青年,聖人往日對朝臣的震懾也失了效用。
「可不可信,很快就能知道了。」
門外的上將軍已經離開,但很快又傳來幾聲喧譁。守門的內侍小心翼翼地走進來通稟,
「聖人,臨淄王正候在殿外,說是要來請罪。」
……
福南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從正廳走出來的,聖人離開後,質子府忽然空蕩了很多。
彼時他與聖人的「博弈」彷彿耗盡了心力,此後腦中一片混沌,竟過了很久才反應過來,宋將軍已經走了,府外也沒有金吾衛把守,甚至連此前對他動了心思想要監視他的朝臣,也在幾個時辰之內將送來的僕人堂而皇之地收了回去。
福南音很想笑,可惜他沒什麼力氣,最後只是無奈地勾了勾唇。
或許在很多人眼中,他已經是個毫無用處的「死人」了。
可惜這麼多年來,不論是在漠北還是中原,他最喜歡的把戲偏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昨夜下了很久的冷雨,都說一場春雨一場暖,可福南音仍感覺到迎面刺骨的冷意。他的病還沒好,吹不得風。
正午的光有些刺眼,剛從昏暗屋中出來的人一時有些不適應,拿手擋了擋眼,卻忽然感到一件厚重的袍子在身上壓了下來,貂絨的帽子遮著頭,也擋住了陽光。
他側頭,望見了一臉擔憂的堯光。
「外面說聖人要處置主人。」
即便福南音臨走前交代了堯光要待在屋中,他卻難得沒有從命。在聽到宋將軍傳話時那古怪語氣時,他頭一次不遲鈍地感覺到,有什麼事要發生了。
府中廚娘和花匠的話他一字不落地聽在耳中——聖人對質子動了殺心,待在這裡已經沒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