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才真正瞭解什麼是“痛苦”。痛苦不是被狠狠地打到昏厥,不是腳被玻璃割傷之後一針一線縫合。痛苦會刺傷你的整顆心,是一個到死也不能告訴任何人的秘密;這種痛苦侵蝕你的四肢和頭腦,榨乾所有力量,連在枕頭上轉頭的意志都跟著消失。
我的病況越來越糟,憔悴到只剩一把骨頭。他們請福哈博醫生來看我,他沒花多久時間就找出病因:“是震驚所造成的,很嚴重的創傷後遺症。除非他能克服這次的衝擊,否則恐怕沒辦法活下去。”
葛羅莉亞把醫生帶到外面說:“他確實受到了重大沖擊,醫生。自從他知道有人要砍掉他的甜橙樹,就病成這樣了。”
“那你們必須讓他相信這不是真的。”
“我們已經試過各種方法,但是他不相信我們。他認為那棵小甜橙樹是個人。他是個非常特別的小男生,很敏感,很早熟。”
我全都聽到了,但還是沒有活下去的意願。我想上天堂,可惜活著的人是沒法上天堂的。
他們餵我吃藥,但是我不停地嘔吐。
然後不可思議的好事情發生了——街坊鄰居紛紛來看我,他們忘了我是“披著人皮的魔鬼”。“悲慘與飢餓”的老闆來了,還買瑪利亞摩爾糖給我;尤金納太太買蛋給我吃,又為我禱告。
“你一定要好起來,澤澤。少了你和你的惡作劇,街上變得好冷清啊。”他們對我說著好話。
希西莉亞*潘恩小姐也來看我,還帶了一朵花。結果我又哭了。
她說起那天我茫茫然跑出教室的情形。她也只知道這麼多而已。
艾瑞歐瓦多先生的出現最令我難過。我認出他的聲音,假裝睡著了。
“您在外面等他醒過來吧。”
他坐下之後,和葛羅莉亞聊了起來。
“哎,小姐,我找了好久,把這個地方都快翻過來了,到處問他住在哪裡。”他很大聲地抽了抽鼻子。“我的小天使不能死,不行。別讓他死啊,小姐。他說要帶歌譜回去,就是要帶給你的,對不對?”
葛羅莉亞說不出話來。
“別讓這個小男孩死掉,小姐。如果他有個三長兩短的,我就再也不要回到這個悲慘的地方了。”
他走進我的房間,坐在床邊,把我的手貼在他的臉上。
“澤澤,你一定會好起來,再繼續和我一起唱歌的。我最近幾乎什麼歌譜都賣不出去,每個人都在問:‘嘿,艾瑞歐瓦多,你的小金絲雀上哪兒去啦?’答應我你會好起來,好嗎?”
我還有僅存的力量可以流淚。葛羅莉亞不希望我的情緒再次起伏,所以把艾瑞歐瓦多先生帶走了。
我的情況逐漸好轉,已經能夠吞下一點食物留在胃裡面了。只有在回想起那個惡夢時,才會發燒、嘔吐,然後發抖、冒冷汗。有時候儘管我不去想,還是一直看見曼哥拉迪巴號飛馳而來把他撞得粉碎。我問聖嬰有沒有為我行那麼一點點好,讓葡仔沒有任何痛苦。
“別哭,糖糖,這些都會過去的。如果你想要,我可以把整棵芒果樹都送給你,沒有人會去動它的。”葛羅莉亞用力撫摩我的頭。
但是我要一棵老掉牙的,連結果子都不會的芒果樹幹嘛?就算是我的甜橙樹,也會很快失去魔力,變成另一棵平凡的樹,和其他樹一樣……不過,也要他們給那棵可憐的樹足夠的時間長大才行。
為什麼有些人這麼容易就死掉了?來了一輛可惡的火車,然後他就被帶走了。為什麼我要上天堂又是如此困難?每個人都抱住我的腿不讓我走。
葛羅莉亞的溫柔和努力讓我終於肯開口說一點點話,連爸爸晚上也不出門了。託託卡因為自責而消瘦許多,被賈蒂拉責罵。
“一個還不夠嗎,託託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