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日,併為她很久以前發明的那個舊皇后夢帶來的內疚辯護。“嘖嘖,”她斥責那些怒視的難民,“但這種嫉妒實在太恐怖了。”
尖酸刻薄的話扔過那道石砌螢幕:“哎呀,夫人!你知道他從哪裡給你拿來那些華麗的衣服?從手工商店?看看堡壘牆下那條爛泥河,數數每夜拋在那裡的屍體,都是搶劫後再剝得精光!”危險的話,穿過石砌螢幕:食屍動物、*、*。但是畢奎斯咬咬牙根忍受這類猥褻話,並對自己說:“問一個男人他從哪裡買的衣服,這太不禮貌了!多粗俗啊,我絕不幹,絕不。”這種想法,她原可以用來回答難民同胞的嘲弄,但她沒有讓它說出口,而是讓它充滿她的口,讓它膨脹成一個撅嘴。
《羞恥》九:最後一個細節(2)
我不想評說她。在那些日子裡,人們要想方設法活下去。
軍隊像其他一切,也被瓜分,海德上尉往西走,去那塊被蟲兒啃過的真主之地。他們舉行了婚禮,接著畢奎斯·海德便坐在軍用運輸機裡,依傍在新婚丈夫身邊。一個新女人,新婚,飛向一個明亮新世界。
“在那裡你什麼事情不可幹,拉茲!”她叫道。“偉大,不是嗎?出名!”在那部喧鬧、顛簸的“達科他”運輸機裡,在同伴們眼皮下(饒有興味地望著),拉扎雙耳通紅,但他照樣顯得很高興。說到底,畢奎斯的預言還是應驗了。她,既然她的生命已被炸掉,就索性把她的歷史清除得乾乾淨淨,只留下那個黑暗的皇后之夢,那個幻象是如此強大,竟要求進入真實的領域——她,無根的畢奎斯,如今渴望穩定,渴望不再有爆炸,她早已在拉扎身上看出一種巨礫似的特質,而她可在這上面築造她的生活。他是一個根基紮實的人,對自己有一種不偏不倚的判斷,而這使他看上去戰無不勝。“絕對是一個巨人,”她這樣奉承他,在他耳邊低語,免得引起機艙裡其他軍人吃吃笑,“發光,像銀幕上的演員。”
我不知道如何描述畢奎斯才好。她是一個被蛻變剝掉衣服的女人,卻把自己包裹在確定中;她是一個變成皇后的女孩,卻失去每個乞丐都擁有的能力,也即生兒子的能力;她是一位夫人,而她的父親是一個“女人”,她的兒子結果也是女兒;她的男人中的男人,她的“拉朱”或“拉七雜八”本人,最後也得穿上那件黑色的、侮辱性的女人裹屍衣;也許她是在命運的秘密掌握中——因為,難道那條勒死她兒子的臍帶不是在另一條更恐怖的絞索裡找到其回聲或者孿生兄弟嗎?……但是我發現我終究還是要回到我的起點,因為對我來說她是並且永遠都是那個害怕火風的畢奎斯。
公正地說:誰也不喜歡爐風,那熾熱、一呼吸就窒息的下午之風。我們拉下窗簾,把浸溼的布懸在窗子上,設法入睡。但是,隨著畢奎斯長大,這風會在她身上喚醒莫名的恐怖。她的丈夫和孩子注意到她到了下午就變得神經兮兮、惡聲惡氣;注意到她踱來踱去,砰地把門關上並鎖上,直到拉扎·海德抗議住在一座必須找妻子拿鑰匙上廁所的房子。她纖細的腰間掛著那串丁當響的、控制她神經的笨重鑰匙。她患上一種移動恐懼症,併發出一道禁令,不準挪動家中哪怕最微小的物件。椅子、菸灰缸、花盆都生了根,在她可怕的意志力的強制下固定不變。“我的海德喜歡一切擺在固定位置,”她會說,但固定病卻是她自己的。有些日子她必須關在戶內,形同囚犯,因為,若她那個樣子被任何外人見到,不啻是羞恥和醜聞。當爐風吹襲,她會尖叫起來,像一個野人或巨魔或諸如此類的妖怪;她會大聲叫家僕快來把傢俱壓住,以防爐風把它們颳走,像一個失去已久的帝國的各種東西;她還會大聲叫女兒們(如果她們在場)抱著某件沉重、固定的物體,免得火風把她們捲入天空裡。
爐風是邪風。
txt小說上傳分享
《羞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