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記不起孃的臉,只記得黑黑一個瘦影子朝我擺手,這曲詞卻始終記得清清的……”
柳碧拂眼中淚珠再次湧出,她又輕聲唱起來:
孃親如月兒如星,天樣深情。天樣深情,漫起黑雲骨肉驚。
眾星離散娘心碎,淚眼枯盈。淚眼枯盈,千里一鉤瘦伶仃。
第二章
抄家
利孔至百出,小人私闔開,有司與之爭,民愈可憐哉。
——王安石
“你這宅子典契上是六百貫,我就照滿算六百貫,如何?”雜買丞婁輝問道。
“多謝婁大人。”馮賽忙道。
大理寺少卿下令,讓馮賽和三個富商替汪石交納這個月的利錢,每人四千貫。四人哪裡敢申辯?只能點頭應承。那三個富商倒能輕鬆拿得出,馮賽卻本非鉅富,去年又為娶柳碧拂,將多年積蓄幾乎耗盡,家裡只剩一百多貫現錢,加上投在秦廣河解庫中放貸的五百貫,連一千貫都湊不齊。大理寺少卿便命令抄沒他的家產。
家產要估價,汪石是從太府寺借的百萬貫官貸,太府寺雜買務常年向各行採購物貨,每一旬都要時估物價,大理寺少卿便請太府寺雜買務出人前去估算,太府寺派遣了婁輝。
這幾年馮賽做中人,替官中採購物貨,婁輝十分倚重他,算是有些情誼。然而估價時,婁輝嘴上雖然不斷說顧念舊情,下手卻處處剋扣。馮賽這宅當年是從一位富商手中購得,當時已經至少值八百貫,那富商與馮賽十分投契,所以照自己原典的價賤讓給了馮賽。這幾年汴京房價飛漲,這宅子已經能值千貫。
婁輝只估了六百貫,馮賽卻只能躬身道謝。他站在院門邊,看著那些衙吏將屋中所有箱櫃都搬到院子裡,把裡面的東西翻出來堆在地上,一樣樣翻檢。他心裡像是被髒手髒腳亂抓亂踩一般難受。
十四年前,他只揹著五貫錢來到京城,從幾文錢的牙費開始掙起,一點點積攢,辛苦多年才買了這院宅子,購置了這些傢俬器具,娶了邱菡,生了玲兒和瓏兒。原先他並不覺得如何,現在看著那些人胡亂搬挪翻檢,才發覺每樣東西都浸著心血汗水,更滲滿這些年的夫妻情、父女情。尤其是邱菡和兩個女兒的衣物,被那些衙吏胡抓亂丟,有如妻女的身體被他們亂摸一般。他心裡一陣陣抽痛、一股股冒火,然而,只能忍著、看著。
衣物傢俬婁輝並不親自估價,只讓兩個書吏登記估算,他坐在一邊看都懶得看。馮賽忙讓阿嫻點了盞茶,端到他面前,他便蹺著腿,呷著茶,看一會兒庭中的樹,又望望屋簷和天,不時催罵兩句衙吏。天快黑時,宅中物件才估算完,總共估了八百貫。
馮賽聽了,又一陣氣痛,僅邱菡和柳碧拂兩人的頭面首飾,原價也至少值一千貫,何況這幾年早已漲了許多。
“這麼說,連宅帶物,再算上錢,總共才兩千貫,才一半?”婁輝望向馮賽。
馮賽這時已氣苦到極點,不知道該如何對答,只能等婁輝的話。
婁輝正要開口,房裡有人忽然道:“大人,西廂房床底下還有個箱子!”
兩個衙吏搬著一隻小木箱走了出來,看起來十分沉重。馮賽一驚,那是從柳碧拂的房中搜出來的。柳碧拂的衣物首飾大半都是她自己帶來的,剛才被翻檢出來,馮賽已經無比愧疚,這箱子裡恐怕是她多年的積蓄。兩個衙吏將木箱放到地上,用鐵鉤子撬開了鎖頭,揭開箱蓋一看,裡面銀亮亮滿是五十兩一錠的銀鋌。
兩個衙吏一塊塊搬出來數完,回報道:“大人,一共二百三十錠,一千一百五十兩,折成錢,是兩千三百貫。”
“那還好。剛才至少少估了五百貫,那多出來的三百貫就補上吧,少二百貫,回去還好交代些……”婁輝笑著站起身,袖子不小心將茶盞掀落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