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讓他開到了四十里處,下河院的地比他爹手上多出了兩倍,安置的人家也翻了一番,那些個來自四鄉八野的逃難者,一進了溝,就再也不想走了,攆都攆不掉。真可謂雪養溝,溝養地,地養人。這一眼的白,來年又是一眼的菜子。一想菜子,東家莊地的心就沸騰了。
日子定下後,他把管家六根叫了回來,開口便說,我要出趟門,白日裡你在油坊,夜黑裡住院裡,兩頭照管著。
管家六根點頭說是,跟著又問,跟誰去?
東家莊地默盯了會兒六根,忽然問,你說誰去好?
管家六根先是不做聲,同樣的目光盯了東家莊地一會兒,想了想說,院裡是沒人的,要找也得到溝裡尋。
誰?東家莊地緊跟著問。
日竿子。
日竿子就是六根那個堂叔,當年在下河院放過牛,後來不放了,租了地種。管家六根溝裡就這一個親戚。
他去能做什麼?東家莊地點了煙,裝做漫不經心地問。
裝車押車,路上做伴。管家六根顯然早就謀劃好了,一氣說了日竿子不少好處。
先這麼說下,走時再定。東家莊地沒給六根死頭子話,但也沒駁他臉面。管家六根當夜便去了日竿子家,先透了氣,日竿子忙讓老婆熬茶,一口一個侄,叫得親熱。茶熬好,叔侄倆喧到了正題上。
命旺有救沒?日竿子問。
怕是有。六根答。
沒別的招?
沒。
屋子裡靜了許多。喝茶的聲響一起一伏。
那得想法兒。日竿子說。
得想法兒。六根說。
要不?日竿子不說了,眼睛盯住六根。
不行。太明瞭不行。六根直搖頭。
弄殘他老不死的,斷條腿或讓他啞巴了。
我再想想,再想想,這事兒不做便罷,做就得做好。六根顯然還是缺少信心。
你呀,都幾年了,還是硬不了心。日竿子有些失望。
老婆咳嗽了幾聲,知道來人了,一定是中醫李三慢。兩個人忙端了茶,高聲喧談起來,說的是過年的事。
日子定在二十八,走時卻提前了一天。東家莊地沒叫日竿子,叫的卻是老管家和福。粗粗算來,東家莊地沒進和福院子也有五六個年頭了,院裡的樹都能當椽子了,當年才有指頭粗。石頭都攆上他爹了,眨眼間就長成大小夥。東家莊地摸摸石頭,問,你爹哩?
老管家和福聽見是東家的聲音,一個蹦子打炕上跳下來,顫著嗓子就喊,你咋個來了,你咋個親自來了麼?東家莊地邊瞅屋裡邊說,不能來?
天呀,看你這話說的,快上炕,快上炕麼,脫啥鞋哩麼,上,上,上。我的天爺呀,你咋個不帶個信哩?
東家莊地堅持著脫了鞋,一屁股坐炕裡,望著和福。和福叫女人熬茶,快熬麼,磨蹭個啥,你看來的是誰。
女人提著茶壺,激動得淚溢了出來。和福罵,淌個啥尿珠子麼,也不怕笑話。說著話自個眼裡竟也浸了淚。
過年(2)
半晌後東家莊地說,你還是那麼硬朗。
託你的福,還行,屋裡地裡的,都還能折騰。你哩?還順心嗎……
東家莊地嘆口氣,喧談了幾句,這才提起去涼州城的事。
能成嗎……我……能成?
咋個不成,除非你不想。
喲嘿嘿,不想?你快喝茶,走,走,你說咋就咋,只是做夢哩,還能跟著你上城,喲嘿嘿……
老管家和福確實沒想到,東家能進他的門,還能叫他跟著去涼州城。莊地走了許久,兩口子還當做夢似的,一個問一個,真的麼?真的叫去?直等弄明白是真的,和福哇地一聲,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