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摘下了教堂建築頂端的鈴。他彷彿看見無數教堂空蕩而又零亂,塔尖高聳富於象徵卻又暗淡淒涼,既沒有生氣又沒有歡樂,陷於被審判的地位,處於威脅和搖搖欲墜之中。他彷彿看見世上的教堂像一道防護土牆,像中世紀的街壘,豎立著一根根晦氣的削尖的欄杆,阻礙了真理,不讓人們獲得犯了罪可以受到寬恕的內心平靜,而這恰好是人類應有的生活。
“我理解人們的反應,”他想,“我心悅誠服。唉,可我弄得更糟,那全是我一手造成。我只顧自己的心事,沒把人們放在眼裡。我來到這兒,人們臉上充滿困惑和飢渴,他們急切地等待我,期待著信任我,可我對他們視而不見。他們舉起手以為我會給予,我卻沒看見他們。我肩負著一項職責而來,也許那是人的首要職責,我在上帝面前心甘情願地接受了它;我卻輕視了自己的許諾和責任,甚至不知道自己曾經接受過它。而且如果那便是我為她做的一切,我還能期待什麼呢?除了感到丟臉和絕望以及遭到上帝摒棄之外,我還能期待什麼?也許當我向她表白的時候,我不僅揭示了自己內心深處的飢渴,而且還表明永遠不需要她過問它減輕它;也許那時我就成了她的誘餌,謀殺犯,釀成她的恥辱和死亡的工具和罪魁禍首。說到底,有些事不能責怪上帝,不能由上帝承擔責任。一定會有這樣的事。”這時思維開始慢下來,像車輪開始駛進沙地,而推動它的車軸,車輛,推動車輛前進的力量還沒意識到逐漸緩慢下來的變化。
他彷彿看見自己在無數面孔中間。總是這樣被無數面孔圍繞著包圍著,好像他是從教堂後面看著自己站在佈道壇上,或者他像是一條放在缸裡的魚。不僅如此,那眾多的面孔像一面面鏡子,他看見自己映在鏡裡。他知道這所有的鏡面,懂得自己在鏡裡的一切動作。他似乎看見鏡裡映照出一個丑角,頗為狂亂地在做滑稽表演:像個騙子在宣講比異端邪說更糟糕的內容,完全忘記了他正站在講壇上,他講述的不是受難者的慈悲與仁愛,而在吹噓一個鄙俗不堪的壞蛋被獵槍擊斃在靜寂的雞籠裡。思維的車輪慢了下來,現在車軸已經知道速度在減慢,可是車輛本身卻仍然沒有意識到。
他看見圍在四周的面孔呈現出驚駭的困惑的神情,接著是憤恨和恐懼的神情,彷彿人們的目光越過了他狂亂的滑稽表演而從他背後瞧見他,鄙夷不屑地看著他,他自己卻一點兒都沒覺察到;最後連那位受難者的崇高面孔,由於他自身無所不在的超然神情,也顯得冷峻可怕。他知道人們心裡看得更清楚:他們看見他辜負了自己被委託的責任,該受到懲罰;現在他彷彿面對著那副崇高的面孔在說:“也許我接受的職責超出了我的能力。可是這樣做算得上罪惡嗎?我將因此受到懲罰嗎?我能為自己力所不及的職責承擔責任嗎?”那副面孔回答道:“你接受它並不是為了履行聖職。你把它當作了達到自己私利的手段,當作了被派到傑弗生鎮的工具;你到傑弗生鎮不是為了我的目的,而是為了你自己的利益。”
“真是那樣嗎?”他在想,“那能是真的嗎?”他又一次看見面臨恥辱到來的處境。他記得事情釀成之前他就感覺到了,他只是不願去想。他看見自己像個不中用的男人,堅忍剋制,保全體面,像個殉難者那樣離開講壇,就在那時他的面孔流露出他內心翻滾著的浪潮,他感到激憤而又儘量剋制,他以為把面孔藏在舉起的讚美詩集背後就會平安無事,攝影師卻啪地拍下了他的側面。
他彷彿看見自己機警而又具有耐心,靈巧熟練地應付局面,裝出一副被人驅逐卻逆來順受的姿態,被迫承認他當時尚未認同的早在進入神學院之前就抱定的夙願。與此同時,他繼續施捨他的小恩小惠,像在一群豬面前拋扔腐爛的果子:他繼續將父親遺留下來的一筆微薄的收入分贈給孟菲斯的那家教養院;他聽任自己遭受迫害,夜裡被人從床頭拖進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