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華容說得不緊不慢,語氣淡然得彷彿只是在複述一段遙遠的歷史,但隨著她的述說,那刺客臉上漸次出現緬懷傷感的表情,聽到後面亂民叛逆之事,鼻翼不斷翕張,顯見心緒紊亂已極,而面上亦滿是極深極切的悔意與憤恨。
待聽到死去等語,她終於按捺不住低吼出聲:“昶太子並非死於亂軍之手,而是死在想要謀朝篡位的奸賊手上!他可是太子啊,縱然宮內防守再如何薄弱,也有最精銳的侍衛守護身邊!如果不是宣長昊那惡賊暗下毒手,他怎麼可能會被人一刀斬首、連全屍也沒留下?!”
面對她崩潰一般的大喊,明華容分毫不為所動,只冷冷說道:“你認為是宣長昊殺了你主上?你有鐵證麼?”
刺客切齒說道:“動手的人手腳十分利索,一擊得手,立即自盡,事後我想盡一切辦法追查,也沒查出那死士與誰有過往來。之後我又枉花了三年的功夫,煞費苦心查證每一個稍有嫌疑的人,亦是一無所獲。可見幕後主使者十分謹慎,早將線索統統清掃乾淨。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想明白了:那惡賊蓄意謀害主上,目的只在皇位!那麼,兇手只會是得利最多的人!最後得到帝位的人是宣長昊,那麼兇手必定是他!”
明華容點了點頭,稱許道:“你這推斷,倒也沒錯。但——恕我直言,閣下身手了得,適才在長生殿內亦是應變自如,想來以前閣下待在昶太子身邊,擔當的決不會是謀士,而是侍衛一流,對麼?”
刺客不耐煩道:“是又怎樣,你少給我顧左右而言他!我只想知道,你說殺害主上的不是宣長昊,到底有何證據。”
“我提到這些,只是想說明一點:術有專攻。既然閣下並非謀士,自然不如其思慮周詳。那麼所猜測的雖然看似有理,但也許卻是大錯特錯。”不待刺客發怒,明華容又道:“其實你心裡多少也有些不確定,對不對?否則也不會在殿內因為我一句話,就決意挾持我撤離。”
“……強辭奪理!你不要再扯些有的沒的,快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被明華容暗指不夠聰明,刺客不禁面色一僵,但卻沒有發作。
明華容微微一笑,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好吧,我們先從這既得利益者說起。你認為,這場宮變的受益者是宣長昊?”
“廢話!”
“那你知不知道,他這個皇位坐得並不舒心,實權都在權臣手裡攥著,自己想重用什麼人、推行什麼朝政,都一點做不得主。如果他真是苦心謀劃,不惜暗殺兄長也要將皇位算計到手,那麼定然會考慮到得位之後的事,多半當時會趁著帝京大亂,將未來可能的阻礙統統除掉。反正他連自己的血親都下得了手,更又諻論他人?可是,很顯然他並沒有這麼做,以至落到如今被權臣掣肘的田地。”
看著目光由憤恨漸漸轉為若有所思的刺客,明華容又道:“這只是其一。第二點麼,想來你應該知道,宣長昊少小離宮從軍,在所有皇子之中,他在帝京的人脈聲望都最為薄弱。而你剛才又說那幕後主使者十分謹慎,你甚至連刺客的來歷都查不到。縱是在亂軍中,要安排這麼一個人也並非易如反掌。你認為,一個在帝京中根基淺薄的皇子,能做到這一點麼?”
“但他在軍中人望極高,也許是指派哪個心腹士兵行刺也說不定!”刺客反駁道。
“那麼,那士兵無故在軍中消失,他的同僚同鄉,乃至朋友親人,都會奇怪吧——而且,你一定已經查過了吧?”將對方抿唇無言的表情盡收眼底,明華容篤定道:“但卻還是一無所獲。”
默然片刻,刺客不服氣道:“就算你說的都有道理,但天底下誰會幹為他人做嫁的事情?若是別的,或許還有因由,可這是皇位啊!天下至尊,萬民所向,誰會那麼好心替他宣長昊鋪路?!”
“其實答案很簡單:意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