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鐺……鐺。 十二聲夜鐘響罷,郭無算睜開了雙眼。 暗色入眸。 朦朧微光自視窗灑入,不是月光,是宮城內夜巡的火光。 正子時既過,又值殿前司換防,這意味著距離寧言踏入渾天樓八層已過去了大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若是用來打坐修行,不過彈指一揮間,可若是用來生死搏殺,一炷香都綽綽有餘。 沒錯,是生死搏殺,起碼郭無算是這樣認為。 要麼贏,要麼死,以張柔甲的性子,斷不會給出第三種答案。 時間差不多了—— 想到這,郭無算走下蒲團,對著屋內老舊的銅鏡洗了把臉。 他記得自己年輕時還沒這麼講究,特別是剛踏入煉神關那幾年,與大梁高手鏖戰數月都不覺得累,餐風宿雨、披霜冒露更是常態。 可待他回京當上了這司天監監正,雖說與人動手的機會越來越少,精力卻一日不如一日,近些年更是染上了這樣的習慣,到了半夜不洗把臉總覺得提不起精神。 冷水拂面,稍稍帶去了近些日堆積的倦怠,郭無算抬起頭,鏡中那張臉依舊是仙風道骨,眼裡看不出有對後輩安危的關心,倒是期待的意味更濃一些。 整座汴京城都知道,號稱大道無算的郭無算從不會看錯人。 一次都不能錯。 擦完臉,郭無算將臉巾順手往水盆中一扔,屋內的空間也似乎被無形之力擾動,同樣泛起若有若無的漣漪,再一晃眼,他已重回第八層。 此地景象已與他離開時大不相同。 天花板及四周牆壁上佈滿了坑洞,油燈被打翻在地,燈油撒得到處都是,星星點點的殘火仍在倔強地燃燒著。 毫無疑問,這裡曾爆發過一場激烈的大戰,黑白相間的地磚被某種外力盡數犁了一遍,不過讓郭無算稍感意外的是,地磚碎片上殘留了某種他從未見過的詭異花紋。 宛如一瓣瓣正在慢慢綻放的花朵。 殿內正中,張柔甲獨自靠坐在廢墟上,正盯著自己手掌看,十分專注。 郭無算剛想開口,忽然發現張柔甲眼角居然浮現出絲絲細紋。 要知道兩人三十年前初次相識時,那時的張柔甲便是現在這般模樣,時光荏苒,歲月卻在他臉上留不下任何痕跡。 這也很正常,像他這樣以武入道的高手,氣血盈滿似萬川奔流,通常來說只要根基不損或者壽元不盡,可以一直將自己的肉身狀態維持在巔峰時刻。 而現在,張柔甲的壽元明顯還未到盡頭,那麼原因無非只剩一種可能…… 郭無算不免有些悵然。 這樣也好,省得只有他一人變老。 “人呢?” “走了。” 張柔甲無心招呼郭無算,依舊仔細琢磨著手掌心的印記,看了又看搓了又搓,嘴角的笑意卻是壓不住,忍不住嘆道:“你說這世上當真有生而知之的天人耶?” 郭無算走到他面前,抬抬手便憑空變出一套酒具,就這樣與張柔甲席地對坐,挽起袖口給他斟滿一杯:“你把你的相撲技法都傳他了?” “對,學得可快。” “那他七劫指參悟得如何?” “已經忘了。” “忘了?” 張柔甲抬眸掃了眼郭無算,抓起酒樽一飲而盡。烈酒順著他的喉管流入胸腹,化作了三分豪意湧上心頭,白皙的臉蛋霎時通紅,或許是不勝酒力,或許是百感交集,半晌後,張柔甲好像緩過氣來,打了個酒嗝,復又開口。 “他悟出了更好的。” 張柔甲說罷,朝郭無算搖了搖酒樽,示意他倒滿,接著說道:“方克己一生命途坎坷,暗合道門七劫,修煉起七劫指自然是事半功倍。可他……他和方克己終歸是不一樣的,方克己走過的路,他也沒必要再走一遍。” “更何況,他的天賦才情可能遠超你我所想。有新參悟的絕技傍身,這番去龍門山當能安然無虞,對以後……” 郭無算手上動作一滯,旋即放下酒壺。 “沒有以後,這是最後一次。” “嗯?你說什麼?” “老夫從來就不贊同你們的行事作風,此番代為引薦,也只是償還昔年恩情。”郭無算嚴肅道:“以前的一些事情,老夫可以當做沒看見,可若是越界,那就變味了。” 張柔甲愣愣得看著他,過了好久,才咬牙道:“好!你清高!你了不起!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