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噪……,種種種種,都是他喜歡的理由。
而這些理由加在一起,只怕還抵不上一個蕭如。
一抹簫聲浸開,樓下人一驚。有人輕聲道:“好簫聲。”
又有人道:“半金堂吳四在樓上,否則哪有如此好簫?”
旁人面上就不由浮起一絲期待,齊道:“噤聲。”
雜聲已已,簫聲漸亮,混入這餘輝煙水中,添了分凝咽哽滯之氣。就在眾人全不覺得,若無防備處,蕭如已依韻而歌:“酒罷已傾頹……”
聲音一亮,那落日、黑瓦、行人、店宇、種種景物,似乎就自動做為陪襯一一浮起,襯於她的歌底了。所以那聲音雖然純淨,卻因這映襯而得渾厚。蕭如是歌中好手,她的聲音不光依簫韻而成,而是時相纏綿,時而背離,交纏中成其低訴,背離中顯其嘹亮。吳四也確實吹得好簫,淺吹深按,俱中關旨。只聽蕭如歌道:
酒罷已傾頹,秋水長天折翼飛,莫道風波棲未穩——棲未穩,停杯、雲起江湖一雁咴。
相望已相違,五絃無情信手揮。若到淮邊驚夜冷——驚夜冷,披衣、與誰相伴與誰歸?
詞中本有數處違律之處,都被她巧妙地輕輕處理過去。一曲即罷,正是順風渡口的民居內炊煙初起之時。眾人的心隨歌聲飄起,又隨炊煙飛散,都不知飛到哪裡去了。良久良久,歌聲已寂,只有眾人耳朵眼裡還彷彿依舊迴旋著那如吟如喟的深嘆——
與誰相伴與誰歸?
而水閣視窗,歌者身影已渺,可眾人還是不由將雙眼向那空空的視窗望去。那個女子是誰?這一場生中,這歌中的人,又是與誰相伴與誰歸呢?
樓頭的錢老龍已振聲而笑:“列位,這是金陵蕭女史作歌,不為別的,只為尋人。大家如果有興,不妨四方傳唱一下,並請說明:是‘一言堂’錢老龍請識歌之人一月之後金山頂上一會。”
蕭如在這江南地面卻是大大有名,樓下的閒人過客聽得做歌的人是她,都不由一愣,然後嘰喳聲起——錢老龍本就是要借蕭如之名傳語駱寒,約他一月後一斗。
蕭如歌罷,三人已重新就座。只聽錢老龍笑道:“本來我已快拿住那瞎老頭祖孫了,”說著,目光看了蕭如一眼:“沒想橫出岔子,人還是被華胄那廝暗地出手給搶走了——袁老大門下果多人材呀。”
蕭如微笑不語。袁老大和錢老龍雖然一向彼此不相冒犯,但也頗有睚眥。但九姓之中,說起來,唯一還不曾對自己與袁辰龍交往冒然干涉的,也只有這錢氏一門了。吳四的面上卻微現苦澀,他苦戀蕭如已有多年,自當初一見,幾乎就已自知這是個有敗無勝之局——因為他面對的對手不是別人,而是——袁辰龍。
只聽錢老龍道:“你怎麼也會有興趕來這順風古渡?”
蕭如微微一笑:“那是因為,我隱隱聽聞順風渡口有人重翻出當年騰王閣舊曲,一時興起,就趕了過來。”嘆了口氣,接著道:“當然還有一個原因,當年我就是和他在這裡的月老祠初見的。我們曾有玩笑之約:期年之後,在此重會,一了彼此多年夙緣。”
旁邊兩人俱知她口裡的‘他’指的是誰。只見蕭如的眼中似重又蓬起了一抹紅意,那揣於她懷中的大紅庾貼似又在她心口灼灼一燙——“順風老廟停紅燭,廿九佳人交拜初”——這是多年來停留在蕭如心中的一個願望了。她好想能在今日和袁辰龍之間得一了局。瀟灑風流的女子如她,原來盼也只是盼能於這個亂世中親手把懷中的那個大紅庚貼交付與一個和自己萍蹤偶遇、卻由此牽連終生的人罷了。只是、當此局變,袁辰龍,他、還記得當年的這麼個玩笑約定嗎?記得的話,又會趕來嗎?
吳四沒有說話,重又低頭細細品起他那支簫。簫音遊離飄蕩,如這個亂世中不確定的一切與不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