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姆……你一定要特別提防那獨腿水手。”
① 薩瓦納:美國喬治亞州一港口。
“可船長,黑券是什麼東西?”我問。
“那是一種詔令,夥計。如果他們送來的話,我會告訴你的。不過,吉姆,你一定要時刻留神,我以名譽擔保,將來我會和你對半分的。”
他又東拉西扯地說了一通,聲音越來越小。我把藥遞給他,他像孩子一樣乖乖地吃了下去,嘴上卻說:“假如說這世界上有哪個水手服過藥的話,那就是我了。”藥服下去後不久,他終於昏昏沉沉地睡著了,我也就離開了他的房間。時至今日,我也說不準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我會怎麼行事。也許我會把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訴大夫,因為我當時害怕極了,惟恐船長後悔向我坦白真相而把我幹掉。然而事情也就那麼巧,我那可憐的父親就在那天傍晚離開了人世,結果一切其他事務只好被擱到了一邊。我要忍受內心的痛苦,要接待來弔唁的鄰居,要安排葬禮,還要料理店裡所有其他的事務,所以忙得團團轉,根本沒有工夫去想船長的事,更不用說怕他了。
第二天早晨他竟然自己下了樓,像往常一樣吃了早飯,只是吃得很少,而朗姆酒喝得恐怕比平常更多,因為他繃著臉,哼著鼻子,自己到酒吧檯倒酒,誰也不敢惹他。父親下葬的前一天晚上,我們家籠罩在一片悲慟的氣氛中,他卻像往常那樣喝得爛醉,然後又唱起了那首老掉牙的破歌,真是不像話。雖然他身子很虛弱,我們卻仍然非常害怕他,而利維塞大夫碰巧又被請去出遠診了,自我父親去世後就一直沒有到我們家附近來過。我剛才說船長很虛弱,事實也確實如此,他看上去不像是一天天康復起來,而更像是在一天天衰弱下去。他篤篤篤地上樓,又篤篤篤地下樓;一會兒從客廳去酒吧間,一會兒又從酒吧間回到客廳;有時還會將鼻子探出門外去嗅嗅大海的氣息。他走動時要扶著牆,而且呼吸急促、費勁,就像是在攀登陡峭的山峰一樣。他再也沒有刻意和我說話,我相信他完全忘記了曾向我吐露過的秘密;然而他的脾氣卻越來越乖戾——如果再考慮到他那虛弱的身體,可以說他的脾氣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暴躁。他現在只要一喝醉酒,就會拔出他的水手彎刀,將它放在面前的桌上,使別人都對他退避三舍。不過,他自己似乎不再關注周圍的人,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內心世界裡,完全心不在焉。比方說,他有一次竟然尖著嗓子唱起了一首類似鄉村情歌的曲子,讓我們驚訝不已。那肯定還是他年輕時沒當水手前學的。
整個情況就這樣一直持續到葬禮後的第二天下午三點鐘左右。那天下午天寒地凍,霧氣騰騰,我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傷心地想著我的父親。突然,我看到有個人沿著大路慢慢走了過來。這個人顯然是個瞎子,因為他用一根棍子篤篤篤地探路,眼睛和鼻子上蒙著一個很大的綠色眼罩。也許是上了年紀,也許是身體虛弱,這個人彎腰駝背,身上穿著一件碩大的帶斗篷的舊水手披風,使他看上去完全像個畸形人。我這輩子還從來沒有見過外表比這更可怕的人。他在離旅店不遠處站住了腳,扯開嗓子怪腔怪調地衝著他面前的空中說道:
“哪位好心的朋友能告訴我這個可憐的瞎子,我現在到了什麼地方?我為保衛祖國英格蘭而獻出了寶貴的視覺。願上帝保佑喬治國王!”
“我的朋友,你已經到了黑山灣的‘本鮑將軍’旅店。”我說。
“我聽到了一個聲音,”他說,“是個年輕人的聲音。好心的年輕朋友,能不能請你把手給我,領我進去?”
我伸過手去,那面目猙獰、說話客氣的瞎眼怪物立刻牢牢抓住了我的手,就像虎頭鉗一樣。我吃了一驚,想把手掙脫出來,但那瞎子胳膊一動就把我拉到了他的跟前。
“聽著,小東西,”他說,“帶我去見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