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火併廝殺的仇讎不知何時已消失不見,便是清秋季節裡北國跌宕的蒼莽群山也如同教上古神力的誇娥氏移以填海,遺下平原坦蕩,全無半分起伏:情景原本著實詭異已極,但風清揚心緒沉愴,只是痴痴呆呆的原地坐日,便起身向北,冒雪信步而行。
他心中兀自記得封秦臨去時的番話,雖清楚那不過是人之將死生逝不定的夢中臆像,念及封秦來歷之奇,卻也寧可篤信那人終有會再回來,從此自欺欺人——他身上的傷大多不重,過不得幾日便已凝結血痂,但數日來變故迭起神智摧創,若非還存麼個念頭,怕是早就不起。
便麼渴塞積雪飢餐野雀,漫無目的的走到第三日上下,才稀稀落落的見人跡。聽路上的行人,對面再走兩日的路程便是當年大臨朝的國都武陽,自從北邊兒來的韃子新皇帝搶江山,武陽城裡祭登基,即位兩年,倒也將郿州以北十來個州郡治理得井井有條。
那人話時帶幾分興亡更迭的唏噓,言下之事風清揚卻是聞所未聞,竟和他記憶裡的歷史掌故全然不同。那人見風清揚蓬頭垢面形銷骨立,便如個討飯的叫化也似,先已有幾分不喜,又見他呆愣愣的若有所思,更是嫌惡,怒道:“跟傻子耗什麼勁!”啐口轉身要走,孰知領口驟然緊,卻被眼前叫花子提著直拎起來。
——叫花子髒兮兮的臉上雙淡褐色的眼明亮至極,溢滿苦苦渴盼的希冀哀告之色,分明該是歡喜無量的,歡喜的最深處卻又透著淒冷而恐懼的水光,如見大光明,如遇大悲催。那人“啊”的聲,只道今日遇上個瘋子,正覺害怕,卻聽風清揚顫聲道:“……們新皇帝姓什麼?國號是大楚、是不是?”心緒激動之下,便是提著那人領口的雙手也不由微微顫抖。
那人“啊、啊”數聲,嚇得更加厲害,結結巴巴的道:“……是、是,是、是大楚朝的端平二年,眼、眼瞧就端平三年……”
楚朝年號之事風清揚並未聽封秦提起過,但句“大楚”聽在耳中,便已然猶如綸音。他深深吸口氣,心底也不知究竟是喜是懼,輕聲問道:“、們的皇帝姓封?有個、有個太子叫封秦?……他……阿秦……他可好麼?”雙眼緊緊盯住那人嘴唇,心中喃喃不斷的乞求著什麼,便是他自己也不知道。
那人險些嚇得屎尿齊流,道:“是、是!太子殿下好!”話音未落,領口頓松,不由自主“啪”地摔在地下,戰戰兢兢抬頭看時,方才那瘋子卻陣風似的不見。
武陽是中原聞名的大城,據北關、界武水,雄踞下,武備建構極是宏偉,兩朝為都官攆去來,更是薰陶出幾分雍容尊貴的儒風,樓碟巍峨,山節藻梲,鴟尾勾鬥,曹殿斜飛,往來人物輻輳,拂衣如雲,車轍如縷,數不盡的繁華風流。
風清揚趕到武北關外時正是日落時分,武關沉雄,殘陽如血,萬里寒光生積雪,三邊曙色動危旌——武北關乃是出入武陽的要塞,便如潼關之於長安,自古險,最是艱難奮長戟、萬古用夫。放眼望去,但見城垣上結著重重白幔,卻不知近日有什麼大事發生。
風清揚將沿途弄來的馬匹牽到邊歇,正等守門裨將的盤查放行,卻聽得遙遙寒角清吹,線人馬繞過際染成血紅的雪嶺,放著極緩極緩的步子,步步,轉入武北關前。
黑甲,黑旗,白幡,白纛。
風清揚身側的名老者忽然嘆口氣,低聲道:“……是齊王爺扶靈回來啦……”另名儒生打扮的老者搖搖頭,也低聲道:“秦太子如此人物,竟也遭肖小暗算……老張,家小兒子在楚王府裡幫傭,都是楚王爺……楚王爺也倒,宮裡招十幾個太醫,如今怎麼樣?”先名老者呆片刻,又是嘆,道:“太子噩耗來便倒,聽小廝們傳,都不成……”
……餘下的話,風清揚便再沒聽進耳裡。
只是知道,殘陽如血,殘陽如血,那黑甲黑旗白幡白纛也都是片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