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美景之餘,卻也不禁另有一番感慨。西湖兩邊的蘇堤白堤都滿是遊人,他倘佯湖畔,放眼四顧,湖上是畫船載酒,穩泛平波;堤上是油壁香車,分花拂柳。湖上岸上都是隱隱竺歌處處隨。那裡看得出一點備戰氣氛?他想起從金國的南來途中,一路所見的車轔轔、馬蕭蕭的景像,實是不禁為這作為南宋“戰時首都”的臨安嘆息了。“趙宋南渡,把杭州改名臨安,臨安其實即是苛安,看來他們是想在臨安以圖苟安的了。”他想。
不知不覺,他已走到了西湖邊最負盛名那家酒樓——樓外樓的門前了。
他想起的不是讚美西湖的詩詞,卻是和樓外樓有關的一首詩,一首諷刺意味很濃的詩。
“山外青山樓外樓。
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燻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他搖頭苦笑,走上樓外樓,他選了一個臨窗的座位,點了樓外樓的名菜“醋溜魚”和“蜜方”(最好的蜜汁火腿),要了一壺“加飯”(上好紹酒),暫且把胸中的抑鬱放開,低斟淺酌,欣賞西湖風景。
一條畫船在窗外的湖面經過,船中的歌女正在唱一首新詞。
唱的是張於湖的《西江月》:“問那湖邊柳色,重來又是三年。
來風吹過我湖船,楊柳絲絲拂面。
世路如今已慣,此心到處悠然。
寒光亭下水連天,飛起沙鷗一片。”
鄰座的兩個官員同贊:“好詞!”一個說道:“果然不愧是狀元之才。”(按:張孝祥,號於湖,是紹興二十四年狀元)一個搖頭晃腦說道:“世路如今已慣,此心到處悠然。真是能夠看破世情,心境平和,能把鬧市當作山林雋語。聽人歌此詞,我也想在湖山終老了。”
另一個座頭的客人,頭戴方巾,身穿藍布長衫,雖然不是衣裳破舊,質料卻很普遍。看來像是落魄秀才。他卻忽地冷冷說道:“張於湖的詞有出世的一面,也有入世的一面。他最好的詞,可不是這一首。”
一個官員皺眉,說道:“哦,依你看來是哪一首?”
那窮秀才模樣的中年人,斟了滿滿一杯,一飲而盡,高聲吟唱起來:“長淮望斷,關塞莽然平。
征塵暗,霜風勁,悄邊聲,黯銷凝。
追想當年事,殆天數,非人力;誅泗上,絃歌地,亦羶腥。
隔水氈鄉,落日牛羊下。區脫縱橫。
看名王宵措,騎火一川明。
笳鼓悲鳴,遣人驚。
念腰間箭,匣中劍,空埃蠢,竟何成!
時易失,心徒壯,歲將零。
渺神京,幹羽方懷遠,靜鋒燧,且體兵。
冠蓋依,紛馳騖,若為情。
聞道中原遺老,常南望翠葆霓旌。
使行人到此,忠憤氣填膺,有淚如傾!”
這首詞調寄《六州歌頭》,是張於湖感懷國事之作。尤其最後兩句,寫中原遺老,盼望南宋收復故土的心情,含有無限悲憤。檀羽衝情不自禁的讚道:“好詞,好詞!”
那兩個官員都是不約而同的皺眉道:“狂生!狂生!”
就在此時,又來兩個客人。一個年約四旬,面白無鬚,頭戴烏沙,身穿官服、另一個不過二十歲左右,衣服華麗,看來也是富貴人家的弟子。
這兩人一進來,酒樓上倒有一半客人站了起來,爭著和他們打招呼。檀羽衝鄰座那兩個官兒,更是趨前迎接,一個說道:“史大人,怎的今日這樣好興致來喝酒?”一個問道:“這位公於是——看來這個姓史的中年官員,官階很是不小。
檀羽衝卻不理會這個史大人是什麼人,倒是那個少年令他吃一驚。他從未見過這個少年,怎好似曾相識。
那“史大人”道:“這位譚公子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