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黑暗包圍住了他,他堅信她會回來,就像黎明一定會到來一樣。朝陽塗著血會從雲層裡破出。
他忽然發覺,他不知道那時候會怎樣。
雷聲撕破沉黑的天幕,大雨傾盆而下。
蒼天也在為十數萬人的陣亡放聲悲哭,下起了今年最大的一場雨。暴雨在天地間肆意衝突著,宣洩著憤怒與悲傷,將大地化為一片汪洋。
平壤城就彷彿汪洋中的一座孤島。
牡丹峰突兀地佇立在平壤城邊,也被暴雨震得瑟瑟顫抖。在連天的風雷中,那高聳的峰巒也顯得那麼脆弱。城中的燈火完全暗淡,化為一座死城。唯有峰頂的靈堂上還閃耀著隱約的火光,再大的狂暴風雨也無法澆滅。
靈堂內,燭光搖曳,風雨鑽過究欞的間隙,在室內彌散開淡淡水霧。被折斷的靈幡已重新掛好,那道深深的溝壑橫亙在地面上,像是一道傷痕。滿地紙錢被水汽打溼,貼在青鬱的地磚上,留下斑駁而頹敗的色澤。
楊逸之依舊跪在靈柩前,一動不動。
這已是第三天,他跪在冰冷的地上,沒有喝過一滴水,也沒有一刻合過眼。燭光照出他憔悴的面容,他的目光有些恍惚,彷彿在想很多事,又彷彿什麼也沒有想。
夜風吹過靈幡,門突然開了。
楊逸之霍然抬頭,就看到了相思。
她靜靜地站在門口,身上盡是雨水的痕跡,但透過搖曳的燭光,依然可以看出,她穿著那身繡滿蓮花的水紅色的嫁衣。
楊逸之微微苦笑,又夢到她了麼?
又有哪一日不夢到?
只是,最近的夢境中,她並不快樂,總是穿著這身水紅的嫁衣,透過漫天喜幛看著自己,無聲垂淚。
每一次,他都心如刀割,無無可奈何。
但今天,她與以往夢境中的不一樣。她滿身雨水,倚在門口,靜靜地看著他,她鬢邊散發濡溼,緊緊貼在蒼白的雙頰上,嘴角卻含著一絲笑意。
那笑容中不再是如蓮花般溫婉,而是帶著一絲冷漠、一絲嫵媚。
這實在不像她,但的確又是她,是夢境中的相思。
他依舊沒有動。他知道,每當他想站起身,走向她的時候,美夢就會醒來。
這世界已風雨飄搖,這場夢,就是其中唯餘的一點溫暖,若可以,他寧願永生這樣默默凝視著她的笑顏,沉醉不醒。
夢並沒有驚醒,恍惚中,相思輕輕走到了他面前。
她躬下身,輕輕解開領口的絲帶。
被雨水浸溼的嫁衣滑落在地上,彷彿脫下了一身沉生的蝶蛻。
燭光照亮了她如玉的肌膚,反射出溫暖的光芒,卻讓他的雙眼都感到了刺痛。
即便是夢境,這樣的夢也來得太荒唐。若在往日,他一定會掙扎著強迫自己醒來。但這一刻,他心力交瘁,已失去了掙扎的力氣。
窗外風雷隱動,堂上靈幡紙錢,這個世界是那麼荒涼,彷彿已沉陷到了地獄盡頭。而她,則是冰冷中唯一的溫暖;是地獄深處,他唯一能仰望的光芒。
如果他錯過,那麼就將淪入永遠的黑暗中去。
楊逸之終於沒有動,一直以來,為了謙謙君子之風,為了朋友之誼。為了父親的諄諄教誨,他都在剋制著自己的情感。多少年來,他擔負起所有的道德,漠視著自己的慾望,躲避著她的溫暖。每一天都在掙扎,直到筋疲力盡。而如今,當那些風度、友誼、道德都失去了的時候,他已兩手空空,又何不在夢境中放縱一瞬?
衣衫一件件落下,就彷彿紅蓮凋殘的花瓣。她站在遍地水紅中,是滿塘枯荷中最後那枝孤獨的殘蓮。
燭光之下,她已寸縷不著。
她和他,只隔著一個擁抱的距離。恍惚之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