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坐下,就會招手致意。只有漢娜,休息時也老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於是,我就從背後看她。我看她的腦袋,她的頭頸,她的肩膀。當審問涉及到她時,她總是把頭抬得高高的。每當她覺得自己受到不公正的對待、誹謗或者攻擊時,就會掙扎著進行反駁。這時,她雙肩向前方左右搖擺,頭頸也會脹起來,連肌肉的抽動都看得見。可是,她的反駁總是不被法庭採納,於是,她就又把肩膀垂下,這兩者都已經變成常規了。她從不聳肩,也不搖頭。她太緊張,哪裡會做得出像聳肩搖頭那麼悠閒的動作?同時,她也不把腦袋側轉一個角度,或者垂下,或者用手去支撐下巴。她一坐下就凍僵了,這麼坐著真是受罪。
有時,她的一綹秀髮會從緊束的髮髻溜出,打著卷兒,垂到她頭頸背後,在穿堂風裡微微飄動。有時,漢娜會穿一身連衫裙,領口開得很低,連她左肩膀上的胎記都可以看得見。這讓我回憶起來我怎麼吹散她項上的秀髮,吻那脖頸,吻那肩膀上的胎記。記憶也不過就是一卷筆錄而已。我其實什麼感覺也沒有。
在審訊的幾個禮拜裡,我什麼感覺都沒有,我的知覺已經完全麻木。偶爾我也會把麻木的感情刺激一下,便極力去想像,漢娜當時如何實施那些被指控的罪行;同時也回想她頸上的秀髮、肩上的胎記,這些都是我從記憶深處挖掘出來的。就像打了一劑麻醉針的胳膊,又被一隻手死命掐著一樣。胳膊不知是手在掐它,手卻發出曾經捏過胳膊的資訊,而神志對這兩者全都無知,混沌一團,不分彼此。但是,只消一會兒,神志就把這兩者分辨得清清楚楚了。也許,是手把胳膊掐得太重太重,掐得肉都發白了。過了好一會兒,血液才重新湧回來,那被捏之處也才恢復血色。不過,這並不能把感覺帶回來。
那麼,是誰給我注射了麻醉劑?是我自個兒注射的嗎?不麻醉我還能###受得下去嗎?麻醉不只是在法庭起作用,麻醉作用也不僅使我能夠把漢娜看成路人;也許有人曾經熱戀過她,並且企望過她,這人我非常熟悉但絕對不是我。麻醉還能夠起到一種作用,讓我成為自己生活的局外人,冷眼旁觀。於是,我看得見自己在大學的所作所為,看得見我如何對待父母、哥哥、姐妹和朋友,在內心我竟然只感覺是置身事外。
不久,我覺得也能在別人那兒發現這種麻木了。只是不包括律師,他們參與整個審判過程,他們風格都一樣,是法律修辭上的好鬥喜勝,是書院學究式的尖酸刻薄,甚至是吵鬧喧譁而富有心計的大膽無恥,並且每人都按照各自###格和政治觀點的不同,加以變通,各盡其妙。實際上,這一審判也已經把他們的能源都消耗光了。一到傍晚他們就身心更疲,聲音更尖。好在,夜裡他們又全都令自己再次充電,第二天早上故態復萌,時而低聲嗡嗡,時而尖聲啊啊,正像二十四小時前一樣。檢察官也很努力地亦步亦趨,日復一日他們堅持著那同樣水平鬥志昂揚的攻擊。可惜也哉,他們卻沒有取勝。首先是因為法庭上展示的事實及其後果簡直把他們給嚇住了,接著,麻木不仁又把他們給鎮住了。至於對法官和陪審團來說,麻木不仁的效果最為嚴重。在審判開始後最初幾個禮拜,他們傾聽著關於恐怖景象的陳述時,還帶那麼點顯而易見的驚恐表情和確鑿無疑的自我剋制,這時,講述者則是時而淚流滿面,時而聲音哽咽,時而義憤填膺,時而又斷斷續續。到後來,法官和陪審團們的面部表情就恢復常態了。他們甚至開始露出微笑,交頭接耳,當某一目擊證人作證有點荒腔走板時,他們還會表示出幾絲不耐煩。可是,當審判中討論到要去以色列出差,以便透過一名女目擊證人取證時,他們就又齊發旅遊之豪興,爭先恐後起來。一聽到新情況總是驚詫莫名的,是那些大學生們。他們每週只來法庭一次,每次都舊夢重溫,可怕的罪行又再次戳進他們的日常生活。我是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