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了。」蘇姨似乎對於周序的出現並不驚訝,她在深州和三江各見過幾回周序,她知道周序和史曉明之間存在著非同一般的友誼。
「我來晚了。」周序低著頭,像做了錯事的孩子。
「來了就好,我們回家。」
「姨,我知道,他叫周序,他和曉明是好朋友,他是來找我們玩嗎。」敏敏的記憶力還是很好的。
」可是,奶奶,你說過每天晚上至少要做十筆生意才能回家的,今天才做了五筆呢,我都記著的。」小天舒打著呵欠道。
車開了很久,有一段路崎嶇不平,窗外隱隱能看見山的影子,還能聽見蟲鳴蛙叫。
車進了農家小院,院子比李國球租的那個要小兩圈,有四間不大的瓦房,有片菜地,夜幕下看不清種了些什麼。
敏敏和小天舒很快就睡著了,蘇姨在偏廈給周序鋪上新床單,抱來一床新被子,然後又點上蚊香。
「山裡頭清靜,空氣也好,就是花蚊子多了點。」蘇姨帶著歉意道。
「您為什麼會住在這麼偏遠的地方?」周序心中有很多疑惑,他是帶著彌補錯誤的負罪感來的,他想立刻搞清楚蘇姨目前的處境,他睡意全消,他不想等到明天再問,他感覺自己正站在天平的一端,而另一端空蕩蕩,所以,他才深深的沉了下去,他迫切需要往另一端扔進有足夠份量的良心的砝碼,只有如此,他才有可能一點點升起來。
「原來的別墅被收走抵債了,這個院子是三爺送給一個好朋友的,這個好朋友出去雲遊了,說很長時間都不會回來,所以他把房子讓給我們住。練溪山是深州後花園,離市區不是太遠,開車很方便的。」度過了最初階段的徬徨、害怕、無助,蘇姨發現,帶兩個人活下去,並不如她想像中的那麼難,她感受到了自己在成長,成年人也需要成長。
「這三個月,你們靠什麼度日呢,政府沒管你們麼?」周序感到納悶,因為按李國球所說,史曉明不讓兄弟們來深州的理由,是他的家人能得到政府的關照。
「管啊,怎麼不管,說要提供免費的公租房給我們,我沒要,那地方偏,小區又破又亂,還不好停車,比這兒差遠了。一個月發六百塊生活費給我們,夠用了。」蘇姨平靜的道。
「六百塊怎麼夠,你們三個人那,無論如何也不夠啊。」周序心酸的問道。
「這不是有菜園子麼,地也肥,種子撒下去,幾天就能長出一茬,綠汪汪的,怎麼吃也吃不完,六百塊拿去買米買油交水電費足夠了。」
蘇姨越是說的樸素平淡,越是輕描淡寫,周序越是覺得難過。
「可是,天舒那麼小,他要上幼兒園,他要吃有營養的東西,他要有他這年紀應該擁有的玩具,六百塊怎麼夠呢?」
「所以我才去開黑車啊,我年紀大了,什麼也不會,家裡還有個敏敏離不開人,唯一能拿得出手幫到自己的技能就是開車了。」
「史家的好車子應該都收上去了吧,阿姨,您的馬自達好像很舊了。」
「是公司原來的老書記,劉念給我的,以前他總來咱家和三爺喝酒,這不出事了麼,人家自然就不肯來了,我只好厚臉皮去找他,想著他是在社會上有頭有臉的人,能幫忙尋個賺錢的路子,找了幾回,人家不耐煩了,正好他兒子要換新車,就把舊的讓給我開了,可惜車子毛病太多,賺那點錢基本上都用來修車了,可沒有車也不行啊,天舒換了家最近的幼兒園,也離著有點遠,沒有車不方便。」
人走茶涼,從門庭若市到門可羅雀,這可以當作自然規律來接受,因此並不會令周序太過唏噓和傷感。但是,一個老人,帶著兩個和她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人,每天頑強的與生活做著抗爭,不抱怨也不放棄,這怎不讓周序感慨萬千並於黑暗裡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