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一雙枯似幹松枝的手拉住了我,一個熟悉的顫微微的聲音在我耳邊迴盪:“皪皪!皪——皪——”
我的心彷彿被三千八百伏特的高壓電擊中了,它顫慄不已:對不起!媽媽!我感到鼻子酸楚,喉頭哽咽。媽媽,女兒什麼都沒給你留下,只留下一片傷心,一把眼淚!一股苦澀的淚水滴入我的口中,我分明知道那不是我的。“皪皪,媽媽是為你才活著的。你想走,也好,咱孃兒倆就一起兒走吧!”我急轉過頭:“媽媽!好媽媽!女兒給你和爸爸丟人,女兒活得毫無意義……”“不!孩子,咱沒偷沒搶,咱沒缺德現眼,咱們丟什麼人了?你爹他一點兒都沒怪你,他說你本意是精忠報國,不藏奸不挾私,他高興呢!”“爸爸!我的爸爸!”我已經十五年沒見爸爸了。我到這來之前曾經向政府要求讓我見他老人家一面,但被拒絕。我那時真不甘心不見爸爸一面就永遠地離開他去了。我躺在媽媽的懷抱裡睡著了,還作了個好夢。
媽媽在牢獄中陪了我一個星期,獄警原本對我也不很差,這時更多了些關照,我的身體漸漸恢復了。
獄方同意我回家休息一段時間。我拒絕了,因為我覺得當時最適合我的地方乃是牢房。
十五 迷離夢斷 魂縈科學開新元(三)
接下來那段日子裡,我的腦袋似乎出了毛病,好像沒有一星兒東西,沒有一丁點思想。晚上倒下去,頭一挨枕頭立刻就睡著了,連夢也不作一個。無論是誰來探視,我心中都沒有一絲兒情感波瀾,總是那副一成不變的沒有任何喜怒哀樂的木刻石雕一樣的面孔,話也幾乎沒有一句,別人的神態和言語一概不留記憶。那時我完完全全是一個白痴,徹徹底底的一具行屍走肉。對了,按如今的時尚的說法應該稱之為“橡皮人”——無夢、無痛、無趣。
三個月後的一天,章遺世又來到我的面前,問:“白皪,你打算做什麼?我說的是今後。”
打算做什麼?今後?我彷彿被觸動了,但有一點兒聽不懂他的問話。
“白皪!”章遺世怒衝衝地喊,“這裡會養你一輩子嗎?你能永遠呆在這裡嗎?”
猶如一記八磅大鐵錘猛然砸到我的頭頂上,腦袋嗡嗡嗡地響了一陣之後,思維能力開始復甦:可是,我還能打算什麼呢?什麼能由我做主?實際上這許多年來我不是一直被一雙巨靈之手拋來擲去嗎?你不承認嗎?現在我明白了,自願選擇與命運給予之間,永遠有一條個人力量無法逾越之鴻溝。
“人生無法從頭再來一次。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那是個特殊的年代,所發生的一切似乎都可以理解,又似乎都完全不能理解。究其原因似乎誰都清楚,又似乎誰都不清楚。所以,我們不要再去想它了。我們要向前看,往遠看。白皪,我相信,將來你無論做什麼,都還是一流的,絕不會輸於任何人!用一句不文雅的俗話‘狼到什麼時候都吃肉,狗到什麼時候都吃屎’。”
想我一個階下囚,竟然還有人這麼瞧得起,我能不被深深地打動嗎?我的眼淚汩汩地流。
章遺世給我帶來了幾本外語書,幾盒外語磁帶和一個袖珍收錄機,還有現在我床頭上擺著的鑲著哈代人生格言的小玻璃相框。獄方當時對我是法外施恩,竟然同意留下了這些東西(當然是在他們檢查之後)。
我今後做什麼,固然不是我可以做主的,不過先學習些基礎知識總是有用的,再說給頭腦裡裝進點兒新的東西,也許可以把那些陳舊的破爛玩意兒往外排擠排擠嘛。於是,我開始學英語。不過,很遺憾,我沒能把心全放在ABC上,因為那時我心中的困惑實在是太多了,平靜的時間太少了
多少年來頭腦中形成的世界觀和不懈追求的信仰還在固守陣地,而外部攻堅的力量又是那麼強勁,攻勢又是那麼威猛(每天的新聞聯播和報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