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進不能出的漁簍。用微山湖漁人的行話說,設立的機關叫“箔堂子”。
在微山湖上生活的所有魚類,一旦碰上高高的長長的黑洞洞的箔牆攔住水路,就會沿著箔牆往前遊動,一直遊進人們為它們設立好的箔堂子。箔堂子裡設有好多機關,大白天把鄉下人領進去,要想走出來,最終還是回到原來的堂子裡。
遊進箔堂子裡的魚,最終的歸宿只有投進堂子一角的漁簍。漁人們清晨早起,三兩個粗壯的漢子哎哎喲喲喊著號子,把長達七八米的漁簍抬出水面,將鮮活歡快的各種大魚倒進船艙裡。
一道長達三五里的竹箔,每天早晨逮來的鮮魚,能裝滿一隻八尺的小船。
隊裡每天有一船魚的進項,不斷分到幾塊零花錢的社員們,心裡既高興又滿意,沒想到卻害苦了在湖裡看箔的周川。每天的晚上,周川總是蹲在船艙裡,思念著剛剛結婚美麗如花的妻子,那種焦灼和渴盼相交織是很痛苦的。
周川靠他超常人的忍耐力,由夏天到秋天再到冬天,在隊裡決定三天後就要拔箔,他認為到底苦熬到頭的激動時刻,一場千年來少有的大風,只差一點就把他活活整死在微山湖上!
在周川大難臨頭的前天,他的全家和家裡周圍的環境,預示著一種不祥的徵兆。他家門前的一棵大槐樹,無風無雨好端端地歪倒下來,把他家的土牆頭砸了一個半米寬的口子;新媳婦蓮花大清早扭著好看的身子到井邊挑水,青磚的井幫接連碰碎了兩個二鼻的水罐子。
《脖子》七(2)
初冬,微山湖上光禿禿的。離岸十多里的茫茫湖面上,僅有周川看守的幾道竹箔,像出水的牆頭,橫豎在風大浪兇的大湖裡。
那是個到處散發著寒氣的清晨。縷縷輕紗般的薄霧,炊煙樣在微山湖面上悄悄地爬動,然後輕飄飄地升上遙遠的高空。老天爺那張暗蓄著陰沉隱藏著殺機的複雜面孔,慢慢被煙霧遮掩得天衣無縫。
周川的大爺周老珠又犯病發瘋了,他滿臉灰垢,披一頭枯朽的黑白各半的散發,在冬天荒涼高陡的湖岸上踉蹌著哭嚎:風來嘍,雨來嘍,妖魔鬼怪都來嘍!好人要下地獄嘍……
大爺那像破竹篙一樣乾啞而刺耳的嚎叫聲,在寒風嗖嗖的湖岸,在空曠遼遠的湖面,由遠而近由近而遠,時高時低時斷時續,不知疲累地迴盪著……
那是一樁幾十年前的久遠往事,剛剛二十出頭的大爺還是個沒嘗過女人葷味的童蛋子。他和一個叫大貓一個叫二狗的年輕人,在湖西朋友家裡喝罷高度的燒酒,頂著鐮刀樣月牙發出的蒙朧夜光,踩著厚厚而又結實的冰凌,趔趔趄趄東倒西歪地朝湖東走來。他們三個人的大腦,被高度的燒酒麻醉了,警惕的神經徹底消除了戒備,走到湖心撲通掉進結著紙一樣薄冰的凌眼裡。
奪魂般的驚嚇和刺骨的寒冷,頓時把燒酒潛伏在大腦裡的魔力一掃而光。他們仨相互照料,分先後從凌眼裡滾爬上來。那天晚上出奇地寒冷,還沒走出兩篙地,化作鐵筒樣的棉褲,結實地束縛住兩個腿腳,後來,他們在湖面上凍成了三個直挺挺硬棒棒的冰人。
如果不是岸上有人雞叫早起過湖辦事,大湖上巧遇發現得及時,拖延到天明誤了時間,他們仨和冰連在一起,會活活凍死在那裡。
大爺和大貓二狗雖然大難沒死,到底也沒逃脫厄運的纏繞。在冬去春來冰化雪消的季節裡,他們那因挨凍而變了顏色,一直處於麻木中的身子,隨著天氣變暖,一天天疼痛起來。
大貓實在忍受不住亂刀刮骨般的疼痛,趁睏乏的家裡人不防備,咕咚咚喝下去一瓶燒酒,神經麻醉後,糊里糊塗毫無痛苦,栽進微山湖結束了那條年輕的生命。
二狗每天由家裡人看護,那油煎般和刀子刮骨般的劇痛,折磨得他再也無法活下去,而又求死不能。深更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