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當他目睹到這一堆堆被礦工們丟棄的木材、鋼材和電纜時,胸膛裡頓時塞滿了一團團怒火。怒火使他身上產生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像要和誰拼命似的,百多斤的溜子槽,放在他身上輕鬆得如一團棉花。再說,許多年來,溜子槽鐵軌木料之類,已經在他肩上在他的屁股上,磨出了一片片堅硬的像牛皮般的老繭。別說一塊溜子槽,就是千斤的巨石,就是沉重的大山,壓在他那鐵鑄般強健的身子骨上,也像俊俏女人挎著錢包逛馬路那麼悠閒。
幾個科室的中層幹部,每人馱起一塊溜子槽匆匆走了,深深的沉寂的巷道盡頭,僅僅剩下週川和紅秀兩個人。
這是一個千載難逢表露內心感情的好時機,紅秀似乎忘記了場所和生死,那張俏臉像陽光燦爛的天空一下子又明朗起來,大膽地調情地望著周川的眼睛。紅秀那是一雙什麼樣的眼睛啊?有愛撫,有溫柔,還有一種勾人心魄能使任何男人都會撲上去的魔力。她那雙鏡子樣明亮的目光,充分表達出深沉、強烈和火熱的感情。她多麼盼望周川失態一回啊,那怕從他肺腑裡迸發出一句熨貼的話語,疼愛地關心地勸她力所能及,象徵性地背一團電纜或扛一塊木材出去,千萬別累壞了嬌弱的身子。只要周川對她有絲毫疼愛的表示,紅秀就會情不自禁地撲向他的懷裡。
周川站立在那裡陰冷得像巷道里的岩石,靈魂深處絲毫沒有向她紅秀傳遞任何的神秘資訊。他那張稜角分明的臉上,還隱隱流露出一種經過掩飾的殘暴無情的神色。他扭身背起溜子槽,扔下孤零零的紅秀一聲不吭地走了。
見此情形,紅秀感到十二分的難堪,笑容隨即消失。那副沮喪和痛心的樣子把她那張美麗的臉扭曲了。如果不是紅秀而換作另外一個女人,她也許會生氣扔下那塊沉重的溜子槽,背一些力所能及的東西隨周川一塊爬出去。她畢竟不同於普通的女人,特別是在她發瘋地愛著的周川面前,更不想落後於他們,不想表現得那麼軟弱那麼窩囊。她下意識地挺了挺苗條的腰肢,終於顯露出一副莊重的好強的神氣。
頂板上的淋水時急時緩,毫無節奏地滴落著,擊打著巷道里的岩石。滴水在巷道里聚集到一起,在巷道一側衝出一道彎彎曲曲的洩水溝,水像一條小溪那樣潺潺地流淌著。她的目光觸及的所有情形,總使她聯想到大水即將咆哮著沖垮岩石,咆哮著摧毀整個巷道。那一塊塊張著黑色大嘴的二合皮頂板,不時發出一陣陣悶雷般的怪響,讓人預感到整個巷道瞬間將被大地擠壓到一起。
紅秀心中那微微起伏和發冷的驚恐情緒,隨著臉上的虛汗不斷向外滲出,頓時感到自己的雙手猛然間變得像岩石那麼冰涼寒冷。她站在那裡愣怔了大半天,終於使出全身所有的力氣,從巷道里把溜子槽立起來,讓凹下去的一面慢慢扣壓在背上。她緊咬牙關,強忍著疼痛,艱難地挪出幾十步遠,感到堅硬的鐵塊要把她的脊背全部硌碎了,一賭氣把身上的溜子槽使勁扔在巷道里。
《脖子》四十四(2)
她的心情糟糕透了,沮喪透了。好象自己成了主動扒光衣裳赤身露體吸引男人的蕩婦,結果男人不但不上鉤,反而招來一陣惡毒的挖苦和滿眼的鄙夷。
不知道是哪一片採完煤的採場發生了週期來壓,大面積的頂板接連塌落,發出一聲聲驚天動地般的轟鳴,整個礦井都在轟鳴中哆嗦著。
紅秀隻身一人害怕極了,差一點失態地喊叫起來,深深巷道的黑暗和孤獨的恐懼,像火焰般迅速燒遍她全身的血脈。
下井之前,姐妹們像幫她紅秀出嫁似的,一齊動手把她齊整整的黑髮掖進安全帽裡。當時她那激動歡快的心情,彷彿不是到井下來勞動,而是要井下的人們來欣賞她迷人的風姿。
不知道什麼時候,烏黑的頭髮從安全帽裡披散出來,身上那件寬鬆肥大的不合體的工作服已經被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