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是一代明君,又怎知,這一個“明”字,得來何等之難。既要明斷乾坤,又不能讓人覺得他刻薄寡恩,方方面面皆要顧全,種種牽制都要思慮,而今縱然年少英偉,又誰知他頭上已暗生華髮呢?
民間傳說,只以為英明的皇帝,後宮美人各封宮院,各分其事,朝中也只要親忠臣,而把奸臣推出去斬光就好,又豈知,天下人哪能只用忠奸二字來分辨。
朝中文武大員,手握大權多年,豈能個個毫無私心,哪來人人光風霖月,水至清而無魚,就算是九五至尊,又怎能揮起屠刀一片殺過去。縱是後宮諸女,能佔得一宮主位者,有哪一個不是各有背景,各代表一股勢力,再加上多年夫妻,終有情義難捨,又再有兒女骨血牽連,更難割捨。
宮中諸女暗爭,宮外,外戚也不免略有不法。為君王者,實在有許多為難之處,真的鐵下臉來嚴查狠辦,不但夫妻、骨肉之情俱無,也寒了勳貴重臣之心,更何況,秦王待人素來以寬仁居多。
秦王平日在臣下面前,都是英明神武,一代聖君的端莊樣子,就算是滿肚子苦水、滿心的無奈,也是半點不敢露出來,真算起來,能發發牢騷、嘆嘆氣的,除了宮裡的至親長輩,還真的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納蘭玉心中微微嘆息一聲,忽然間想到,像容若那樣,把權力交出去,但同時把責任煩惱也都交出去,在旁人看來,或者十分不長進,其實真是非常精明,佔盡便宜之事呢!
只是這話,他也只敢在心底想想,嘴裡卻只笑笑道:“鄭大人主持一州事務多年,頗有政績,也是該升升了。”
“他也還算有些能為,升他倒也不算太為難,但是若說他沒沾家族半點光,倒也太矯情了。普通官員,無非是三年一選,三年一遷,就算有才有德,也未必能有機遇,又豈能似他這般一路青雲直上,直坐到一州主位呢!”寧昭輕輕道:“外戚也罷,勳貴子弟也罷,甚至宗室子弟也罷,真要走了仕途,終是比平民要方便許多的。”
“但是,皇上也同時輕刑減訟,大力選撥民間人才,使朝局政事,無不煥然一新啊!”
“所以,也讓很多人不自在啊!”寧昭復又笑了起來:“得了得了,我來是探你的傷勢的,何苦又和你說起這些煩心事來。”
納蘭玉淡淡地道:“是我無能,只能做個陪皇上說笑的弄臣,這些大事,卻是幫不了皇上的。”
寧昭深深望他一眼:“你已經幫我很多了。”
納蘭玉低下頭,沉默不語。
寧昭想起幼時相伴之情,患難與共之義,心中忽然一陣柔軟,輕輕拍拍他的肩:“你也別太自苦,無論如何,我總護著你的。”
納蘭玉心頭一熱,一抬頭,有什麼話就要脫口而出。
寧昭也是目光真切,定定望著他。
這一瞬,兩個人似乎都有一些,放在心中很久很久,想說卻不能說的話,想要傾吐,卻最終,誰也沒有機會說出來。
因為,房門外,忽然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
納蘭玉微微一震,目光倏然移開,神色恢復了平靜。
寧昭神色也略略一黯,彷彿嘆息了一聲,卻半點聲息也沒有,然後又立刻笑了起來:“不用問,是你爹會完客,得了訊息趕過來。真是不知趣,咱們說些閒話多好,他一來,又得人人照著規矩來了。”
納蘭玉也規規矩矩地說:“君臣之分,如天如地,家父老成持重,恭謹自持,又豈能如我這般無知胡鬧。”
寧昭瞄他一眼,笑笑道:“你要還算無知胡鬧,那滿朝文武,都該去撞牆了。”
這話裡似乎還有未盡之意,他又似乎還有許多話要說、想說,但畢竟什麼都沒有說。
因為,房外已響起了一個誠惶誠恐的聲音:“為臣迎駕來遲,陛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