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暈目眩,胸悶發脹,不能呼吸。他怒,他恨,憤恨之餘,是痛,還有一絲隱隱的悔。他的心痛得絞成一團,她死了,再也不會對他笑,對他哭,再也聽不見她的聲音。
這個女人無視他的深情,利用他的好意,蠱惑他的弟弟,瞞他,騙他,傷他,棄他,她該死!她早該死了!她不死,他也該狠狠殺她十次。他為什麼心疼,為什麼後悔?他為什麼要饒了她?
全身全心除了痛沒了其他知覺,痛不可遏,似乎將要永無止境地痛下去。為什麼,一碰到這個女人,他的心就不聽使喚了?如果沒有她就好了。如果沒有這麼個人,他就能主宰自己的心,主宰一切,就不會心軟,不會難過,不會痛。
他艱難地站起來,雙手狠狠地撐在御案上,拳頭收緊。一份奏摺被摳爛,一隻硃筆被掐斷,可他渾然不覺。
他的聲音冷酷尖銳:“沒有夫人。沒有佟楚言。養心殿從來沒有過這麼個人。宮裡從來沒有過這麼個人。佟家從來沒有過這麼個人。這世上從來沒有過這麼個人。你們都聽明白了?”
“是。奴才聽明白了。”
殿內一片寂靜。皇帝就那麼站在御案前,象是化作了雕像。既驚且怕,其他人也是一動不動,不敢發出一點聲響。
殿外傳來一陣不大的說話聲:“王爺,十三爺,您小心,別——”
皇帝動了一下:“怡親王來了麼?讓他進來。”
“是。”高無庸答應著,小心地看了一眼皇上,親自走了出去,出了殿門,看見眼前情形,僵了一下,走上前:“王爺,皇上請您進去。您先換件衣裳吧。來人,快給王爺取件衣裳來。”
“不用了。告訴皇上,我走了。我帶她走。”
殿內很靜,所以,皇帝聽見了。他離開御案,著急地往外走:“你不許走!”一手扶在門框上,他站住了。
十幾步外,他最親近的弟弟背對著他,懷中抱著一個女子。女子的頭靠在他胸前,髮髻散開垂了下來,絲絲縷縷,在風中,一飄一蕩。
“皇兄恕臣弟無禮。臣弟明日再來請罪。”感覺皇帝在身後,允祥仍然不肯轉身。
皇帝突然意識到什麼:“你不許走!不許帶她走!她是朕的。把她留下!”
“世上從來沒有佟楚言這個人。皇兄想留下誰呢?一個不存在的人嗎?”允祥嘆息道,仍是背對著皇帝。佟楚言沒有存在過。他們曾經的青春,曾經的歡樂,曾經美好的一切,是否也只是夢幻?
皇帝一窒,仍舊下令:“給朕攔住怡親王,不許任何人出養心殿。”
眾太監猶豫了一下,上前圍住怡親王。
高無庸不知所措,半是懇求半是徵詢:“王爺?”
允祥長嘆一聲,轉過身來:“皇上想拿她怎麼辦呢?”
允祥的朝服上滿是血跡。懷中人的上身直如從血池中撈出來一般,只有一張臉是乾淨的。眼瞼微合,嘴角微翹,那是皇帝看熟了的睡顏,只是此刻白中發青,毫無生息。
皇帝腿一軟,幸而身邊的太監及時扶住。
允祥嘆了口氣:“四哥,讓我送她走吧。”
皇帝嘴唇翕動,卻發不出聲音,兩眼空洞地目送著他轉身,有些蹣跚地,一步一步走出養心殿。那一頭青絲跟著,一飄一蕩地出了他的視線。
甬道很長,長得似乎走不到頭。
上一次,他們一起走過這甬道,他拉著她的手,希望他們永遠走不到頭。路的盡頭,他不得不放開她。
在那之前,也有幾次,他們拉著手,笑著,一路小跑過這甬道,去宮外的天地尋找快樂。
這是他第一次抱她。在這之前,他背過她。她趴在他背上唱歌,她說:“胤祥,我們一直往前走,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回京城,好麼?”